我们下乡时流行换大米这个活动,当时大家很难吃饱,换大米都是为了生存。“换大米……”,“换大米嘞……”几十年过去了,现在这洪亮的叫喊声仿佛还在我耳畔回响。
队里派了老姜头给知青们做饭,姜大爷是闯关东到的哈尔滨,属于见多识广的农村人,有时间就给我们讲他闯关东的经历,知青们与他的关系也挺融洽。时间长了,就有人感觉饭菜不对胃口了,嫌姜大爷做得饭不好吃,队长说:“要不,知青自己出人做饭吧,队上给记工分。”
刚开始是女同学轮流给大家做饭,后来有的男同学看做饭不用下地,也要求做饭,没办法了,大家轮着做吧。轮着做饭,各种矛盾又不断产生:谁做饭不用心了,谁吃的多了,谁藏好吃的了……既然大家吃不到一块,就分开吧。于是,互相投脾气的两三个人一起搭伙做饭,队里也把做饭的工分给收回了。队里每年给每个知青分的口粮是400斤大米,一斤大米可以卖六毛钱或者换二斤多粗粮,分开吃饭了,一些人认为大米归自己支配了,该有活钱了,好日子来了。
不比不知道,自己一做饭才知道哪头炕热了。夏天,打早垅要四、五点钟下地,七点来钟回来吃早饭,八点左右又要下地了。老乡们回到家有人给做好饭,吃完饭就可以下地了。知青们手忙脚乱地做饭,还没吃上饭,下地的吆喝声就响起来了。知青们只好不打早垅了,不打早垅每天就少挣4个工分,少挣就少挣几个吧,填饱肚子还是第一位的。
知青做饭用的柴火是队里的稻草,有几天赶上了连雨天,队里的稻草垛全湿透了,饭都做不熟了,只好到社员家蹭饭吃了。队里给知青集体做饭时,柴米油盐都是队里操心,我们只管到时吃饭就行了。搭伙做饭就不行了,稍不留神就可能断顿、挨饿。曾有一次,知青的油盐柴都没有了,只剩下玉米面,只能划拉点柴火炒玉米面,从马棚找把大盐化成水拌玉米面充饥。
不过,很快所有知青都适应了,什么时候该打油了,什么时候该磨面了,怎样才能不耽误下地,都会安排得有条不紊了。我们屯吃菜主要是靠自留地,知青们也有二分自留地,但是由于从天津回屯的时间晚,自留地种菜的季节就会错过,很长时间是吃队里切土豆芽后撇下的土豆,再就是向老乡们要大酱吃。东北的大酱虽是黄豆做的,却有一股臭哄哄的味道,一开始知青们都吃不惯,可一年后都把野菜蘸大酱看做最下饭的菜了。头几年,知青们还从天津家里带炸酱和榨菜,煤油炉、电炉,都是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插队的最大的困难也就克服了。
后来国家给知青拨了盖房子的款项,队里为知青盖了七间草屋,每间屋都有一个小锅台,方便了各自开伙做饭。知青们的伙食也开始丰富起来,做饭的技艺也得到了锻炼,贴饼子、烙饼、蒸馒头、包饺子、擀面条样样精通,每一个知青做饭都是一把好手。
黄宏演的小品“换大米”,是家喻户晓的,但我不认可小品中把换大米的人“贬为下等人”的创意。在下乡那些年,我们队的知青隔一两个月就要集体上演一次“换大米”。当时,上级对队里的要求是:知青每年每人的口粮是400斤大米。新大米本来就不出数,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一天仅合一斤大米,肯定不够吃;二是,知青们都想用大米换点买油、烟的零钱花;三是,每年回天津要往家捎几十斤大米。所以,每隔一两个月,我们屯的知青们就组织一次集体换大米捎带卖大米的行动。十几个人每人扛上五、六十斤大米,带上一两个空口袋,或搭顺道马车或乘坐公共汽车到哈尔滨市里,下车后商量好集合地点后,两三个人一伙扛着大米开始走街串巷。
“换大米……”,“换大米嘞……”一开始吆喝心里直发紧,声音带着颤音,但很快就一声高一声的比着喊起来。“小伙子,大米咋换呀,……”,“大娘,二斤半粗粮换一斤大米……”,“你们这米好吗?”,“我们是朝鲜屯的,您看这米白中透青,粒粒整齐”,立刻我们个个都成了换大米的谈判高手。当时哈尔滨市民一个月仅供应二斤大米,大米是紧俏商品。头一两年,一斤大米可以换二斤半玉米面(大碴子或高梁米),一斤大米可以卖六角钱,后几年一斤大米仅能换二斤粗粮,卖大米的价格也开始下滑。“你们这些孩子不是本地人吧”,“我们是天津下乡的学生”,“哎哟,这些孩子离家这么远,父母多担心呀”,“李婶,你也换点吧,你看这些孩子多可怜……”,“来来来,上我们院子来,有好几家换的”,换大米的多是些大婶和大娘,看我们岁数小,围着我们问这问那,对我们很关照。有把家里的秤借出来的,有递水的,换大米总是一个熙熙融融的过程。称完了大米,算好了粗粮的斤数,大娘、大婶们拿上粮本,带我们一起去粮店,粮店的售货员称好粗粮直接倒到我们带来的口袋中,我们与大娘们道别,又奔向下一个换大米的目标,一般走两三个院子大米就换完了。
换大米这个活,去的时候重量较轻,回来时肩上扛的越来越重,回屯时大多是七、八十斤以上。换大米的同时,我们也卖一些大米,每次也就卖十至二十斤,卖大米主要的是解决饭钱。中午以前换米任务就可以完成,大米换成了粗粮和钱后,十来个人到集合点集中,在附近找一个小饭店,要上酒和想吃的菜,守着一袋袋的换回来的粮食开始解馋,每一次换大米都是以改善伙食做为高潮的,酒足饭饱后扛起近百斤的粗粮也不知道累了。下乡这些年,换大米已经成为我们定期开展的活动了。
后来我到哈尔滨上学,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想起换大米的情景,总有一种感慨。换大米不仅使我们熟悉了哈尔滨的街道里巷,道里、道外、南岗几个区都曾留下我们换大米的身影;换大米也成为我们接触社会的一扇窗口,让我们认识到社会上大多数人是善良的,诚信是为人之本。那时,粮食是不允许私下买卖的,换大米属于地下活动,但却没有人告密,没有缺斤短两,没有欺诈,人们之间只是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我们换大米的行动,远比黄宏“换大米”小品的寓意深刻的多。换大米不仅是生存的需要,也是生存能力、生活技窍的磨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