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赋的艺术特色

2022-04-04 文化 75阅读
一年四季中,春天是美丽的,春和景明,杨柳依依;夏天也是美丽的,热情奔放,骄阳似火。那么,秋天呢?更是令人感慨。在古诗文中,赞颂秋天的文字特别多。陆机在《文赋》中说:“悲落叶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屈原在《九歌》中说:“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宋玉在《九辩》中说:“悲哉秋之为气也。”杜甫在《登高》中说:“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柳永在《雨霖铃》中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而欧阳修则在《秋声赋》中说:“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憟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变旧赋的骈体对仗为新文的骈散合一,极力描写渲染了秋风的萧瑟,万物的凋零。并且联系人生,由自然之秋写生理之秋,心理之秋,人生之秋,发出了世事艰难,人生易老的沉重感慨。无形的秋声,在作者的笔下形态可掬。
一、善于从动与静的相反相成的关系以及听与视的相辅相成的关系上去写秋声
秋声无影无形,欧阳修却写的唯妙唯肖,使人可感可触。首先,作者把秋声放在夜间来写,夜深人静,正好挑灯读书,但是万簇俱寂之中,凝神聚思之际,忽然“闻有声自西南来”,不禁“悚然而听之”,这是从静中写动。声音是那样不同寻常,它是怎么发出的震响呢?作者本来是室内“听之”的,为考察这声音,却让童子到室外“视之”。作者接着写童子。妙在童子不是到室外更加具体地听到声音如何,而是清楚地看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这时一个高爽晴朗的秋夜,有如苏轼诗所说“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一句“四无人声”,点明当时是多么的宁静、沉寂。然而,正是这时听到的声音分外明晰,童子发现“声在树间”。这里自然含着那月光映照之下,树身的摇曳历历在目,而“树间”的响动也就声声入耳了。童子的回答,同样是从静中写动,而且把视觉与听觉的感受统一了起来,仿佛声音有形有影。当然,这形影是树,树而有声,那么所谓秋声,亦即风声。风声本身无法表现,作者就借他物来显示,以视觉上的树的晃动,写出听觉上的风的声响,好像画家借蝴蝶追逐马蹄,画出马蹄踏花染上的芬芳,让人感受到“踏花归去马蹄香”的意境。文章最后,欧阳修对童子讲完一番议论,童子早已“垂头而睡”,又恢复到“四无人声”的状态,那秋声也暂时趋于平息,夜还是先前一样的宁静、沉寂,这时却是“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唧唧虫声,比起人的话语、树间的风响,要微弱的多了,然而听来如此清楚,就更加反衬出夜的凄清、幽冷。作者转到以动写静,收结全篇,从另一意义上说,虫声也是秋声。
二、引喻取譬,展示了秋声自远而近、由小渐大的过程
秋声并非突然而来,亦非嘎然而止。欧阳修借助于联珠的譬喻,展示了秋声自远而近、由小渐大的过程。“闻有声自西南来”,表明是初秋。欧阳修的感受力是相当敏锐的,所以能闻其声音,能辨其方位,并且不禁为之“悚然”谛听,细细体察到秋声的动荡起伏。“初淅沥以萧飒”,是写声之方至,如秋雨潇潇、秋风习习,带来了凄凉感觉。“忽奔腾而砰湃”,是写声之已起,如骏马联翩弛逐、江河掀起狂澜,开始使人惊心动魄。“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是写声之大盛,好比惊涛骇浪,急风暴雨,俨然有摧枯拉朽之势。“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是对“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再作夸饰,仿佛风与波涛震动着万物,摇撼着大地,一齐发出撞钟击鼓般的轰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是写声之趋于减弱,战士奔向战场,不见喧哗,亦无喊杀,只有马蹄声碎,人步声急,渐行渐远而渐归沉寂。这时,作者才从“悚然”中平静下来,叫童子出外观看,才悟出是秋声,产生了无限感慨。而感慨之后,“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则又是秋声高潮以过的袅袅不尽的余音。欧阳修把秋声写得极有层次,我们有如欣赏了一支节奏明快的秋夜奏鸣曲。
欧阳修不满足于引喻取譬紧扣一个“听”字,他还是要从物之“状”上唤起读者视觉形象的联想,以更加深刻地去感受物之“声”。他肯定了“此秋声也”之后,却把“听”字宕开,写起“秋之为状”来。“秋之为状”分四个方面:“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憟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既然秋的色、容、气、意是如此充满肃杀的气氛、惨戚的情调,那么就难怪秋声非“凄凄切切”即“呼号奋发”了。“凄凄切切”,照应“初淅沥以萧飒”;“呼号奋发”,照应“铮铮,金铁齐鸣”。而无论其声之或若或强,总不似萧笙那般雍熙和鸣,奏出悦耳动听的春之声。作者以“秋之为状”,写“故其为声”,“属采”以“附声”,从秋的黯淡画面上谱出秋的悲凉音符。
三、作者进一步运用逻辑论证去唤起读者推理的联想,使感性与理性相结合
欧阳修没有停留于唤起读者直观的联想。他进一步运用逻辑论证去唤起读者推理的联想,使感性与理性相结合。宋人发展了以文为诗,进而以文为词,同时也以文为赋。变骈赋、律赋为文赋,欧阳修首开文赋之风。当然,以文为诗、以文为词与以文为赋,并不仅仅是增加了散文的因素,使格律形式较为自由,还在于注入了议论成分,使写景、抒情、状物、叙事之作带上了思辨色彩。这议论,运用得不好,就损害了诗、词、赋的形象美与音乐美,而运用得好,就不但可以保持形象美与音乐美,而且还使情、事、理和谐统一,在耐人寻味之中发人深省。《秋声赋》是属于后者的。作者由秋声的“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联系到秋时属阴,万物凋零,行刑待秋而决,征伐待秋而举,乐有属西方的商声,律有属七月的夷则,商为哀伤,夷为杀戮,于是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关和,一切都统归“摧败零落”,正见出秋声的“凄凄切切”、“呼号奋发”,是体现着肃穆威严秋气的“余烈”。“天之于物,春生秋实”,物遇春而萌发繁盛,及秋而结实衰残,这是自然规律。秋的作用就是“物过盛而当杀”,那么秋声如同乐的商声使人感到“物既老而悲伤”,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刘勰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欧阳修对“物色之动”既有形象的描绘,又有理论的发挥,“心亦摇焉”就既有直观的感受,又有理性的认识,其目的仍然在于表现秋声的动人心魄,而不同与枯燥乏味的抽象说教。不过,也不必认为欧阳修的议论另有何种深刻寓意,如有人所说的将现实生活中的强弱之别、善恶之争赋予了大自然那样。当然,历来对秋的理解,以及欧阳修的有关议论,显然多有牵强附会之处,但也不能排除其中合理的因素。
四、写景、议论、抒情有机结合,体物写志
欧阳修的散文于平易舒畅之中包含抑扬顿挫,生动的叙写、委婉的语调结合着透辟的议论、深沉的感慨。这篇《秋声赋》同样是如此。开头刻画夜读所闻之声,以“异哉”领起;待童子回答“声在树间”之后,又在“此秋声也”的判断之前冠以“噫嘻悲哉”,带出“秋之为状”的描写和秋之为用的议论;最后再以“嗟乎”一声感喟,把“体物”引向“写志”:一唱三叹,摇曳生姿,柔婉圆转而又清新刚健。
“写志”,就是抒发感慨,由“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感慨“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的人生。本来,“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比及秋声一起,仅以秋气之“余烈”,即已“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这秋声还是属于外在的“摧败零落”的力量。而人,除了如同万物“春生秋实”的自然规律那样会由青春年少转入衰老死亡之外,还有内在的“摧败零落”的力量,这就是“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以及“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于是,作者感慨“非金石之质”的人既无法“与草木而争荣”,也难以“恨乎秋声”,人已经自我“戕贼”了。
《秋声赋》开头一句“欧阳子方夜读书”,规定了赋咏秋声的特定环境,欧阳子是一个勤奋用世者的形象。《秋声赋》的首段,作者以生动的笔墨,对无形的秋声作了非常形象的描绘,他愈是把声音写得仿佛倾耳可闻,则愈是显出秋夜的肃穆萧森。这段文字不仅本身具有诗情画意的美感,而且也与后面所抒发的人生感慨取得和谐的统一。秋作为自然季节,欧阳修会因其“风霜高洁”,感到它与春、夏、冬一样,“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同时也会在《新霜二首》诗中唱出“林枯山瘦失颜色,我意岂能无寂寞?……无情木石尚须老,有酒人生何不乐?”然而更多情况下,欧阳修却是从秋的显示一年将尽,联系人的岁月无多,而渴望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就在《新霜二首》诗中,他又唱道:“咿呦儿女感时节,爱惜朱颜屡窥鉴。唯有壮士独悲秋,拂拭尘埃磨古剑。”此外,他在《秋怀二首寄圣俞》诗中说:“隆阴夷老物,摧折壮士胸。壮士亦何为,素丝悲青铜。”在《立秋有感寄苏子美》诗中说:“所嘘事业晚,岂惜颜色衰。庙谟今何谓,胡马日已肥。”梅尧臣、苏舜钦是欧阳修关系至为亲密的朋友,无须对他们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诗中所真诚披露的真是有志于“事业”的“壮士”的心。这同“夜读书”的形象恰好相符。那么,“物既老而悲伤”,《秋声赋》的情调难道不是低沉的么?是的,不过它低沉而不消极。这里面反映着欧阳修的矛盾心情。欧阳修后来位居显要,其实他在政治上的际遇是颇为坎坷的。他曾蒙受多次的构陷、贬谪,他全力支持的“庆历新政”也只是一现的昙花。他“既不能因时奋身,遇事发愤,有所建明,以为补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徇世俗”,当老而且病的时候,他更不愿意“徒久费大农之钱,为太仓之鼠”,因此,他早就产生了全身避祸的思想。《秋声赋》作于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这一年春天,他辞去开封府尹的职务。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秋声赋》中的“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与“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原是概括了欧阳修政治上进退维谷的处境与内心里违己交病的苦闷。篇末“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这种“叹息”,我们不正可以联系欧阳修《感兴五首》诗的第五首来认识:“唧唧复唧唧,夜叹晓未息。虫声急愈尖,病耳闻若刺。壮士易为老,良时难再得!”对,由秋声所引起的秋感,其基本内涵应该说就是这“壮士易为老,良时难再得”。
秋声,毕竟是客观的,客观事物本身并不因人而异。而秋感则属于主观范畴,各人身世经历、思想认识不同,于是所感也就千差万别。事实上,“感物”也已带上了作者的主观色彩,秋声在《秋声赋》里具有那种“摧败零落”的惨酷之威。就因为欧阳修深深有感于“物既老而悲伤”。倘若心境悠然的闲人,便未必如此“悚然”了。当然,艺术形象的欣赏,也是主观与客观的结合,读者对于《秋声赋》中秋声、秋感的领略、理解,不也有着自己的生活体验与历史认识吗?
欧阳修对秋声作了多种描绘,既有想象,又有推理;他又不停留于秋声本身,还由秋声抒发了自己政治生活的感慨。他以传神的笔触,把秋天写成了有声、有色、有意、有形的东西,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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