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医学似乎遗忘了人文。医患关系紧张,医学、生物科技开发对人类的生存形成新的挑战,都是其的表征。
作为一位从事医学伦理等研究的学者,一直主张以“对话”解决医学回归人文或者说人文融入医学这个老大难问题。他告诉记者,目前我国医学伦理学等医学人文学科在整个医学教育体系中的,尚处在一种边缘化的位置,很多院校甚至连辅助性学科的应有地位都还没有取得。开设了这方面的课程,并不意味着这个学科就取得了医学教育体系中应有的地位。这类学科能够真正纳入医学教育体系的标志,应当是进入主干课程体系,而且能够与各医学、药学和公共卫生学等专业学科建立起内在的关联性,最终结果则是学生的头脑中医学模式不仅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而是社会的、道德的、心理的和人文的。
人文是医学的本质属性
医学回归人文的呼声,不仅在医学界,而且在学术界都非常迫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中国社会改革开放35年来的发展和转型,在推动整个医疗卫生领域各方面巨大进步的同时,由于市场经济意识和手段的介入,伴随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带来的医疗需求的迅猛加剧,政府对医疗卫生领域投入的不足和不平衡,整个社会法律意识的提高带来的患者及其家属维权意识的蹿升,少数医师和个别医疗机构在利益驱动下,职业精神淡漠和职业道德缺失等等一系列因素的叠加,医疗卫生领域被推上了社会的风口浪尖,成为所谓新的“三座大山”之一重压在一些人的身上,也成为政府改善民生最重要的课题。很显然,表面上看存在于医疗卫生领域的种种问题,其实深层原因则是源于整个社会变化的必然结果。但是当人们追问医疗卫生领域本身到底存在哪些问题的时候,“人文”这个概念近年来被更多提及,认为中国的医疗卫生领域正是由于人文精神、人文要素的严重缺失,导致了医疗卫生领域某些方面发展方向上的、医务人员职业意识和行为上的、医疗卫生机构管理上的乃至政府决策上的种种问题。由此人文走进医学、走进临床等成为一种很时髦的呼吁,学界也热衷于这方面的讨论,一些医疗机构似乎也在进行这方面的努力。这其中存在两个方面的问题需要认识和解决,一方面“人文”相对于医学而言到底是什么?另一方面“人文”究竟怎样才能走进医学,在医学实践中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
其实所谓的“人文”、“医学人文”等都是学术语境中的概念,或许极少有到医院里看医生的患者和家属直接要求医院、医务工作者提供给他所谓的人文治疗和关怀,他们的目的非常直接和简单,就是恢复健康、减少痛苦、延长生命过程、提高生命质量。但是很多患者和家属在诊疗过程中又都可能感受到医院、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好像缺少一些能让人感觉到的温暖、关爱、安慰的东西,特别是当面临疾病折磨、肉体痛苦、经济拮据、精神无助的情况下,有时候温暖和关爱与药物和治疗可能具有同等价值,甚至在治疗无望的情况下,能够让患者及其家属感受到超出治疗本身的那些精神慰籍、情感传递、心理安抚和行为关爱,这是一种人性光芒对患者的照耀,这本来不应该是外在于医学的一种要求,而是医学本性的应有之义,也是医学伦理精神的一种体现。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导致我们的医学确实对此有所疏离乃至遗忘,有些医院和医务工作者的着眼点和兴趣点不是放在患病的人身上,而是只关注人身上的疾病和由此而来的诊断、治疗手段,人与病的这种被人为分离开来,是导致医学人文观照缺失的重要原因。简单地讲,医学之于人文,其实就是和医学科学技术手段联系在一起的、在诊疗过程中向患者及其家属传送超越技术手段作用的那些体现人的本性的爱。这种爱是具体的、实在的、可以感受到的、能够打动人心的。
为什么总是强调这种爱要与医学科学技术密切联系在一起?这是医学的本性使然。今天我们说人文回归医学,其实更准确地应该说是医学回归人文。因为从医学发展史上看,医学是从初始的人文状态脱胎出来逐步发展成为生命科学技术专门领域的。仅就这一点,我们也可以认为人文是医学的本质属性。如果说今天我们的医学对人文有所疏离和忘却,客观上是因为西医学在近代之后逐步走上了一条以生物学为主体和基础的发展道路,而西医学又逐渐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主流医学形态。这种发展的代价之一就是医学的人文性和社会性被忽略和遗忘,特别是当医学在社会生活中不再单纯扮演救死扶伤的角色,而演化成为一种经济实体的时候,医师职业精神很容易因为利益的驱使而发生本质性变化,这里面受到伤害最大的就是医学的人文性,医学的生物性、技术性相反可能因为利益需求而得到强化。人文性是内在于医学的本质属性,医学对其忘却也并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于医学之中,只是在医学和社会发展的某一个阶段,医学的人文性被掩盖、忽视和埋没了。当社会发展到其成员的医学需求不断增强的时候,这种人文性一定同时伴随其它方面的需求一并迸发出来,但是如果医务工作者还停留在生物学的惯性思维、医疗卫生机构在管理层面还缺乏必要的人文管理理念、国家顶层还缺乏对医学发展的系统性和整体性设计的时候,这种人文性的缺失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医患矛盾的加深、医疗卫生领域缺陷的被放大、医学教育的偏颇,现代医疗危机的不断加深。这些问题并不是投入多少钱能够彻底解决的问题,而是需要在政策、管理和医师职业道德和精神层面解决问题。
这种回归,如何落实于实践之中
如果做到让医学真正能够回归人文,人文真正融入医学实践,从路径上来说,不是从外在的强加和注入,而是内部的唤醒和开发。也就是说,一方面医疗卫生领域本身就蕴含着人文要素和人文精神,只是怎么将其从制度、管理、教育和操作等几个层面都摆放到与医疗科学与技术同等重要的位置上。比如医院在诊断治疗上有严格的操作规程,同样在如何对待病人的每个具体环节上也要建立严格的、有标准的、可操作和评价的规程,而不是形成一些原则的、口号式的所谓规章。另一方面医学人文的根本是一种精神追求和职业观念,医务工作者的职业素养、伦理认识、道德境界、行为模式等都是体现医学人文状况的形态,尽管每个个体的人文素养不同,但是一个医院、一个特定的医疗机构乃至整个社会,都要形成医学人文的生态,让那些在医疗过程中有悖于人文的医学行为没有生长的环境,医疗机构的伦理审查、人文评价常态化,真正纳入对医务工作者业绩和专业水平的评价系统中去。使一个人的人文素养成为他医术水平的内在要素,而不是处在一种分离状态。对医务工作者的人文素养的衡量同样可以与薪酬制度、奖励制度等具体的具有很强操作性的评价方式结合起来,逐渐地培育和养成职业习惯,形成自然的医疗行为模式。
生命科学必须坚守生命道德底线
近年来,后基因组、人类胚胎干细胞等生命科学、医学研究,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对伦理观等提出了更多的挑战。其中,您个人最关注哪项新技术?医学伦理应当如何坚守、弘扬人文精神,应对这类挑战
现代生命科学和技术的迅猛发展,对生命本质的认识、对生命的控制、对疾病本质的揭示、药物的开发乃至对人类的进化的干预等许多方面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这些方面的研究引发了一系列新的伦理问题的出现。最根本的问题是,如果从认识生命、战胜疾病、维护健康的初衷演化为干预、控制人类的生命,这些技术如若无限制的发展最终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就变得非常难以预料,发展到某一个阶段,也许就无法控制,这些技术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形成灾难性的后果。面对这些问题,现在许多国家都采用法律法规手段进行必要的调控,伦理问题准法律化是不得已的手段选择,根本的还在于如何让生命伦理观念深入到生命科学家的头脑中去,通过社会舆论在生命道德层面监督和控制科学家的行为。
生命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有自身的规律。带来很多伦理问题也许并不是科学家们的初衷,或者同样出乎他们的预料。这就需要科学家在从事生命科学技术研究和开发的过程中,应当对科研结果有所预判,对可能出现的新的伦理问题提出充分的道德理由,而且这种理由一定是社会可接受的、道德认识的更新一定是建立在新的科学和技术成就是维护人类尊严和本性的基础上的。从事生命科学和技术的研究与开发的任何人,都必须坚守生命道德底线,这就是绝对维护人类的利益和尊严,与人类进步和发展的自然规律协调一致,有利于人类的健康的保持、生命质量的提升、心理状态的安宁和与外部生态环境的正常交换。
我比较关注人类基因测序计划完成后,后基因组时代到来一系列科学和技术领域的发展问题。科学家们运用基因测序成果所开展的种种纵深研究,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为人类在新的层次上认识和解决生命、疾病和健康的问题提供帮助和根据,是值得期待的。但是这其中应该让科学家们意识到,疾病如同任何自然现象一样,同样也有自身的生长和发展规律,人类可以通过科学技术手段认识、解释和控制疾病,但是如果人类力求彻底消灭疾病,则是有违自然规律的。正像人类无节制地向自然界索取导致现在环境污染、生态恶化一样,人类与疾病的斗争,到底应该选择怎样的方式和路径,让疾病在人类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都需要进行认真的思考和定位。科学研究需要科学精神,科学精神的确立对科学家来说是最大的人文,是人文的核心。自然界和人类社会是一个整体,科学研究需要树立这种整体和系统观念,这种系统性和整体性对科学家们的知识结构提出的要求就是,要更多地关注和把握自己学科和领域之外的、其实是属于专业范畴内的那些往往被忽视、被遗忘乃至被排斥的知识和领域,这些曾经被科学家们在专业视野内看起来可能不起眼儿的知识和方法,或许能够帮助他们填补研究的很多空白,改变他们的思维模式,成为科学研究和技术开发的助力器。也会让他们明确为什么和怎样规范自己的科学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