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看到父母生气,会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得像个懂事的乖孩子,心里却咬牙切齿:长大了一定要狠狠地揍暴躁的父亲一顿、狠狠地数落爱唠叨的母亲一顿,好让他们知道儿子的存在和厉害;多年以后,最害怕看到苍老的父母沉默,一到那时,就渴望他们说话,哪怕是唠叨,哪怕是责骂,只要他们能因此而轻松。
多年以前,干点什么,总是夸张地说累,然后还要仔细说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多年以后,一身疲倦地回家,面对家人的关怀,只会抱以疲倦的笑容。
多年以前,兄弟姐妹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千方百计要骗到手;多年以后,自己拥有的东西,希望每个人都有。
多年以前,看到喜欢的花草,总想摘下来;多年以后,看到花果满树,更多的是远远地看,希望它们永远挂在枝头。
多年以前,在城里看到修剪整齐的草坪和花圃,总是恋恋不舍;多年以后,厌倦了整饬的公园,周末愿意去郊外看看泼辣无叙的花花草草。
多年以前,最仰慕那些为理想毅然把恋人抛在身后的人,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英雄,信奉不能爱就恨的爱情哲学;多年以后,再看保尔和冬妮亚,觉得冬妮亚也很可爱、也很可怜,于是就理解了鲁迅先生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读出了霸王别姬的伤痛,对有关分手的豪言壮语深恶痛绝,开始想对所有的人说,真爱的人就不要听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薄情话,要多想一想珍惜,多想想宽容——“好马也吃回头草”。
多年以前,最向往的品格是和坚定无畏,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逵是世界最可爱、最潇洒的人;多年以后,感觉到了“我是流氓我怕谁”背后的无知与可怕,也就理解了些许基督教关于原罪与忏悔的教义,也就懂得了在人道主义的前提下,“怕”比无畏更深刻、也更值得尊重,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爱”与“怕”是同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多年以前,觉得有一群孩子围着自己转是风光无限的事;多年以后,读懂了苏子的“高处不胜寒”,理解了伟大人物重星捧月背后的孤独与荒凉,觉得小人物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挺有味道。
多年以前,喜欢喧嚣的锣鼓,喜欢在和风细雨、姹紫嫣红的春天里撒欢儿;多年以后,更喜欢古琴的清古与凄凉,习惯在黄叶飘零的秋风中品味夕阳西下。
多年以前,把那些咿咿呀呀、感逝伤怀的词曲抄在心爱的日记本上,读“杏花吹满头”也落落寡欢;多年以后,更愿意读荒诞绝望的故事,哭过之后,依然能一脸灿烂地面对生活,因为,生活不会因你的心情而改变,我们能做到的是调节自己的心情。
多年以前,面对理想,经常刻意地谋划和设计死亡,觉得活着太容易,死亡太遥远;多年以后,置身柴米油盐的琐碎,终于觉得活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不好好活,对不起父母给的生命,对不起关心的人。
多年以前,没有故乡的时候,经常被诗中的故乡感动;多年以后,在异乡拥有故乡,却发现故乡让人心疼的荒凉。
多年以前,相信明天比今天更好,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有通向成功的计划;多年以后,只相信今天过着的那一天,不关心明天会怎么样,但每一天都有一个扎实的脚印。
多年以前,最想去的地方是远方,虽然不知道远方究竟有什么有多远;多年以后,走到了远方,终于理解了奥尼尔的《天边外》,但在梦里,依然渴望上路,依然渴望着更远的远方。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说说就过去。对于肉体,这多年就是苍老的身躯,纵横的皱纹,憔悴的容颜;对于灵魂,这多年就是一次次的丢弃和捡起,就是秘密的遗憾和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