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对民族的兴亡提出了三个严峻结论: 民族是人类生存竞争的结晶体,是大浪淘沙的结果。任何一个能够自立于世界的民族,都曾经经历了种种严酷的生存考验。无论大河民族、山地民族、岛屿民族、草原民族,只要她能够稳定的占据一定的生存空间并持续发展一定的时间阶段,她就获得了自立的根基。
一个优秀的民族,必然尊重自己的历史,正视自己的历史。因为那是经过漫长严酷考验的、能够证明自己其所以优秀的事实。那种无法撼动的事实中存在着一个民族原生文明的强大力量,存在着百试百灵行之有效的生存大智慧、抗争大技巧与饱满激扬的生命状态。紧要关头对历史的反思,往往能激发一个民族的智慧与勇气,从久经考验的生存大技巧中创造出适合于本时代的生存谋略。
总结中国历史,这种抵抗艺术的核心可以概括为八个字——强力反弹,有限扩张。面对强敌,坚决反击,此所谓强力反弹。反击胜利,适可而止,此所谓有限扩张。从总体上看,中国民族在每次战胜大危机之后,都没有西方帝国或东方成吉思汗式的爆发扩张,而总是将胜利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对于这个“度”的把握,充分体现了中国民族深邃的战略洞察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奋起反击不难,大胜之后适时刹车却极难。历史上举凡曾经强大而一朝覆亡的帝国民族,如古罗马、拜占庭、西夏、辽、金、元、希特勒第三帝国等,莫不是不知进退而衰竭枯涸。否则,这种把握如何称得上艺术境界中国是世界上产生兵书最多的国家。春秋战国的学问家流派中,兵家堪称威名赫赫。在中国,知兵而成“家”成“学”者,绝非浪得虚名。
还是让我们具体看看中国民族“强力反弹,有限扩张”的历史吧。
中国民族第一次的生存大危机发生在春秋中期。周王室东迁洛阳后百余年间,王权的衰落与诸侯国内部的争斗,对外夷的防范早已经形同虚设。野蛮部族如汪洋大海般从四面进逼中原。那时侯,岭南、江南、东海、陇西、高原、草原,无处不敌。南苗、东夷、西戎、北胡,四方皆夷。大约数以百计的野蛮部族从各个方向向中原蚕食。华夏民族危在旦夕!这时候,却恰恰正是中原世界发生革命性变化的前夜,各种形式的新旧较量都正在激烈进行。然而,就在内部革命如此激烈的时候(请注意,“革命”是中国上古话语——汤武革命),华夏民族的新一代贵族精英却深明大义,表现出了族群生存至上的伟大情怀。当时绝对有争霸天下之实力的齐桓公姜小白与丞相管仲,毅然放弃中原争霸的革命,利用齐国巨大的号召力举起“尊王攘夷”的大旗,全力倡导天下诸侯以东周王权为中心,坚决反击夷祸。这个主张的实际含义是,齐国牺牲了自己的霸主地位而拥戴王室,从而“九合诸侯”,凝聚华夏民族抗击外患。九次联合反击,各种野蛮部族全数被驱逐出中原地区。值得深思的是,中原诸侯在胜利后并没有无限度出击,将那些小部族赶尽杀绝,而是北到阴山、南到吴越、东止海滨、西止陈仓(今日陕西宝鸡),所有的诸侯都适可而止的停止了反击追杀。这场大反击保证了华夏民族近二百年平安,直到战国末期北方匈奴卷土重来。诚实的孔子曾经感慨,若非桓公 管仲,中原人都成夷胡了(吾将为左衽矣)!这一次,强力反弹之后的有限扩张,主要是边缘诸侯夺取了野蛮部族向中原进犯的部分根据地,如楚国向岭南的有限伸展、秦国向陇西的有限伸展、晋国燕国向河套草原的有限伸展等。倒是起核心作用的齐国鲁国等老牌诸侯国的土地没有什么伸展第二次危机是北方林胡、东胡、匈奴兴起后对中原华夏民族构成的巨大威胁。这次危机虽然不是全面大危机,但却是一场长达百年的长期危机。战国中期开始,中国南部“苗蛮”的威胁已经基本消除,但北方草原与西部草原的游牧部族却形成了很大的势力。他们举族为兵,逐水草而居,倚仗马背民族特有的剽悍灵动,不断从广袤的沙漠戈壁向南推进,占据了水草丰茂的阴山与敕勒川为根据,向中原燕赵秦三国的北部频繁的攻击掠夺与骚扰。西部则沿着河西走廊东进,占据今日甘南草原与临洮河谷地带,不断对秦国边陲袭扰。从这时开始,从秦始皇到汉武帝,中国民族进入了长达百年左右的反匈奴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