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神曲》的空间性结构
国内的《神曲》研究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起至
今走过了七十多年的历程，然而大多数学者都是采
用语义批评，主要考察的是作品与外部世界的关
系，才良少涉及作品内部各成分间的关系，即使提到
《神曲》的结构形式也是蜻蜒点水，一带而过，更谈
不上深入地挖掘与剖析，本文就试从这个层面人
手，对作品结构进行阐释和解读口
就结构而言，自荷马的两部史诗起，长篇叙事
文学作品就具有一个以结局为目的，基于因果关系
之上的完整的演变过程，一般分为开端、发展、高
潮、结局几个阶段，包含着绵延与流动，自然要求14
节如水，构成严密连贯，有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不
仅史诗是以时间为序来讲述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
故事的，戏剧也是典型的线形结构。亚里士多德在
《诗学》中就曾经指出:”悲剧是对于严肃、完整，
一定长度的模仿。“这个”一定长度“指倩节有头有
尾的长度，又指时间连续性的长度，当然时间要有
所限制，正是在这个有所限制的时间里，悲剧演出
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长久以来人们认为文学是时
间的艺术，因而它的空间形式就被忽视了。美国著
名文学批评家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
一文中指出:所谓空间形式是二与造型艺术里所出
现的发展相适应的~.~.文学补充物，二者都试图克
服包含在其结构中的时间因素。“他还引用了福楼
神曲》是写但丁自己的梦游，他历时地从头到
尾地游历地狱、净界、天堂三个不同的空间，它打破
了生活原始状态的自然逻辑，仓1]]造出一个人、神、鬼
在变形中交融的世界。而这一世界是通过场景、意
象、碎片故事、旧文本与新文本的并置来显现的，彼
此之间的联系不再是时间意义上的先后因果逻辑，
而是空间距离中的相关性口
(一)场景的并置
翻开《神曲》第一页，我们所看到的是这样的语
句”在人生的中途，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这
种开端就是从空间着眼的。但丁饶有诗意地构想了
一个荒无人烟的”黑暗的森林“，虽然上有披满阳光
的山顶，四周却有斑豹、凶狮和恶狼的堵截。这是一
种绝境，充满了幽暗与无望。这种场景不是出现在
有具体的时间，而是笼统地在二人生的中途二这样一个
抽象而模糊的时间概念之下，这本身就是一种对时
间的淡化。为了绝处逢生，二我二跟随维吉尔开始了
新的旅程。这样在我们的眼前则出现了三个并列的
完全不同的场景一地狱、净界和天堂。这些场景
的铺开不是以时间的刻度演进的，而是一种以空阉
上的层递展现的。每一界都有九层，各层之中又有
无数的小场景，形成了层中有层、大场景套小场景
的环环相套的场景网络，从而切断了时间的流程和
连续性，构成了文本的空间形式。
文学完全不同的空间结构。
(二)意象的并置
《神曲》的三大场景之中并列着数不清的人像
和物象，形成了一个意象的空间。在地狱中，第一层
是候判所，生于基督之前的异教徒如荷马、奥维德
等名人‘形象高大，唱歌谈诗，没有受刑罚之苦，安闲
地等候上帝的审判;而其余八层，罪人的灵魂按生
前所犯的罪孽(贪色、贪吃、贪婪、·喷怒、信奉邪教、
强暴、欺诈、背叛)，分别接受不同的严酷刑罚。
这里时间为序的长而又长的统一完整的故事，却在地
魂灵们面目狰狞，或煮在沸水中，或冻在透明的冰
层里，或是半人半马的怪兽，或是人面蛇身的妖孽，
他们有的头上盘着青蛇和毒蛇，有的被割去了鼻子
和眼皮而仅有一只耳朵，有的三个头，有的又是没
头的身躯，还有的甚至连大小肠都流出了体外，这
些人与动物形体混合的怪诞形象，在不见天日的地
狱之中展开的是一幅阴冷悲惨的画面。如果说地狱
好比是一个桔子的话，那出现在地狱中的意象则是
一个一个的桔子瓣，而这些断片都相互紧挨着(毗
邻)，具有同等的价值，但它们并不向外趋向于空
间，而是趋向于中间，即集中在唯一的主题(核)
一二恶二上。地狱中的这些恐怖意象并置叠加，告
《物理学》的，等等。这些二故“事构成了《:神曲》文本
诫人类生前不要过分作恶口
在净界里同样用一系列意象的并置叠加，突出
一个主题一”丑“。凝重吃力的画面警告人类欲望
的适可而止口
《生经·后示录》将天堂描绘成一座金碧辉煌、
珠光宝气的宫殿，而但丁笔下的天堂则是由无所不
在的、各种各样物质的、形而上的光和缥缈的似有
若无的天籁之音组成的一个神秘、光辉、超脱的非
物质的时空，显现天堂和上帝永恒的”崇高和美“这
个主题，将人类引向至高无上的上帝。
三界中纷繁的意象构成了一套广泛的相互关
联的意象网络，通过这些人和物不连续的出现，使
文本获得了强烈的空间化效果，给人一种”摒弃黑
暗，趋向光明“的强烈艺术震撼口
(三)碎片故事的并置
西方古典叙事文学大都以某一个人的某一段
经历为线索组织事件、建构作品，是时间性的。如荷
马的两部史诗，《伊利亚特>是以阿克琉斯前后的两
次愤怒为线索将不同的事件勾连到一起，组织了一
个有关特洛亚战争的完整统一的故事;《奥德赛)以
这些”故“事并非一种纯客观的素材，在它的背后都
战后奥德修斯的一段生活经历为线索将各种互不
相关的离奇古怪的J清境和事件串连起来，构成了一
个连贾的有头有尾的长故事。从表囿上看，《子甲曰>
主要写”我“游历地狱、净界、天堂三界的经历，这与
古典史诗着力写某一个人的某一段特殊经历似乎
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神曲》中的”我“只是描述者，
而不是被描述的对象，《神曲》写的不是二我二的所作
所为，而是”我“所看到的东西，它的主千部分是由
二我二所目睹的事件和J倩境构成的。《神曲>的主旨不
在讲故事，而在于说理，所以在作品中没有一个以
狱、净界、天堂三界中分布着各式各样的并不完整
的碎片故事，这一组一组相同类型的故事汇集叠放
在一起，说明着一个个的主题，使史诗大故事中套
小故事的形式变为现实故事、历史故事、神话故事
的并列。这些相同题材故事在文中的出现取消了时
间的顺序，中止了时间的流动，形成了一种多重故
事并置的空间结构形式口
【四)旧文本与新文本的并置
《神曲》三界中的二故二事很多，并且都非同一来
源，而是出自不同的旧文本。有来自《圣经》的，有来
自《古希腊神话》的，有来自亚理士多德{:伦理学)和
的最直观、最外围的空间形式，我把它称为二文本空
间二。然而，每一个二故二事都置身于一个特定的文本
系统。因此，任何一个”故“事的内涵及其意义只有把
它放在这一系统内才能获得其自身的阐释性、逻辑
胜。但是，如果一旦把它从这一系统中抽取出来，植
入一个新的文本中，它的阐释性也许就变得模糊起
来。虽然《神曲》中的故事有不同的题材来源，但每一
个题材都必须与新文本内的其它题材一起共处、并
置。这样，在一个新文本中就存在着许多不同的旧文
本的交叉、重叠、冲突。就在这文本的差异、重叠、磨
合的过程中，新文本创造了它的意义空间。我以为，
对于但丁来说，新文本空间的仓1]]造，这是一种相当微
妙的审美再仓1]]造’也是《神曲》文本的一个显著特征。
把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来自不同的系统”故“事并置、
拼合在一起，使它们之间发生冲突、差异，这时，作家
的尴尬，无论最终的选择如何，都会和她对于人生
最初假想的目的南辕北辙。这种人生倩境正如王小
波在《寻找无双》中所设置的种种貌似非理性，实贝ij
非常理性的叙事一样，人往往会迷失在自己寻找的
过程中，只不过有些人不知自己已经迷失，有些人
自知已经迷失又重新寻找而已口
以上点评的作品也存在着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首先，在青春想象力飞翔的历史倩境中，价值
判断在何种程度上发挥应有的正当性和合法性。通
常有两种价值判断:实证的和规范的。作实证判断
时，应该把所论事物或行为放在它产生或运作的具
体历史条件下，即严格的历史主义，不可用今天的
标准来妄议古人。作规范分析时，则可以今天的历
史知识和价值观为准，评议历史事件的潜在效应和
长远后果，说明当时人的历史局限性。但要有足够
的谦虚，因为我们的知识有限，下一代人也会指出
我们所作判断的历史局限性。因此价值判断如何渗
入文学叙事中应该不仅仅是技术问题，也应该是意
识问题口
其次，如何通过青春记忆将个人的经验和整体
的社会性经验整合，从而反映一个时代人普遍的心
态。在中国当代文本中，对于作品的意义和价值一
直存在着一个外省的特征，即作品所谓厚重的政治
文化历史甚至哲学的价值和意义。实际上，现代人
更加擅长于内省式的描写，尤其在一个整体上人对
于自我灵魂缺乏反省、精神冷漠和浮躁的状态中，
对于个体灵魂的审视非常必要，对于自我、他者和
整体性社会经验的整合，应该成为一种灵魂的自觉
次，在描述底层苦难的文本中，如何发掘日
常经验中的独异性和多元恿义。中国在现代化的过
程中，从来就不是呈现出某种单一的现代性审美体
验特征，而是具有多义性和不断附议的特征，这在
z口世纪并行不悖的京派、海派和左翼文学中就有非
常明显的体现。当下，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
描写苦闷还是艰难的生存，对于现代生活的日常经
验性的描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同时这种日常经
验的深度是不同的，对于这种日常经验深度的和多
元意义的发掘，是作者在当下应该做的事倩。而对
于这种经验发掘的深度、多义性和独仓1]]性应该是作
品高下的一个相对的标准口
最后，如何深层次地开城市叙述，提高城市
意象经典化的能力。中国古典意象，比如枯藤、老
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等，
到当下刘庆邦笔下的手工鞋(注意这种鞋是乡土社
会，女性用手工制作的鞋，而不是成品机器制造的
皮鞋)。刘庆邦用这种古老的意象编织出精致的故
事，毕飞字用传统农作物玉米作为女孩的名字，用
青衣这种传统戏曲中的角色作为一个审美的意象
~.~.这些在我们当下的大量作品中存在。而实际
上，我们的社会已经发生了重大的转型，古老优美
的农耕文明意象，尽管承载着多元复杂的审美趣味
和人文内涵，但是它们不可避免地成为挽歌，正在
日渐式微。我们该如何寻找和发现当下城市生存场
景中的经典意象?发现新的城市经典意象，并将其
经典化，这将是当下中国城市文学叙事应该深入探
讨和反省的地方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