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评论海子的诗?

2022-08-10 文化 51阅读
五月的麦地--读《海子的诗》

周白萍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被誉为“诗坛怪杰”的新诗潮代表人之一,年仅二十五岁的诗人海子,留下将近二百万字的诗稿,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个脑袋里装满哲人智谋的诡谲的孩子,嘴中吹着芦笛,而思想却千年苍茫。

五月的麦地,正是绿泽氤氲碧波微漾的风华,每一寸土地上都可嗅出四季的轮转,在野花和
泥土的守护下,海子的纤细的心却依然流浪,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都满贮海子的欣喜和哀伤。

海子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的内心可以说是极其脆弱,这不好。他的生活贫困,他的寿命短暂,他的爱情残破,他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为此诗人的特质让他“感到魅惑/小人儿,既然我们相爱/我们为什么还在河畔拨柳哭泣”--《我感到魅惑》,这些让诗人束手无策的迷惘像森森的迷雾沾湿了他的言语。

感情上的挫折,尚能被他用平静的语气所掩饰,而“麦子和光芒的情义”海子用他出类拔萃、简约、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竟都不能偿还,他于是惊悸,于是失魂落魄。

诗界和世界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诗界里的一切意像都宛如积木,海子只需用脉脉的情感将他们堆积构建。诗人的思绪在诗界里游弋自如,在世俗的世界里却处处碰壁处处禁锢--他习惯不了物质的熏染,只适宜精神的漂泊,那么在肉身存在的世界里,他注定是孤独而寂寞的--即便他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诗人之死》中有文说:唯有真正的诗人在思考着生存的本质,思考着生存的意义。唯有真正的诗人才可能不计世俗的功利得失而把思考的意向超越现象界的纷纭表象而去思索时间,思索死亡,思索存在,思索人类的出路,而当他自身面临着生存的无法解脱的终极意义上的虚无与荒诞之时,他便以身殉道,用自己高贵的生命去证明和烛照生存的空虚。这话写给海子真是贴切得很。

真正的诗人须得有一颗格外敏感而坚强的心,足够敏感才能洞见极其细微的变迁,足够坚强方能从无尽的惆怅和焦虑中遁逃出来,从而去实现诗人自身文化人格的修补,那双上天馈赠的明亮心眼让他们看得清晰,也让他们去承受不堪承受的绝望和窒息。要继续生存下去,诗人不可自控地思考着生存与死亡的变数;他们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思想失重和思想超重;他们时时忍受着那种滋长的空虚感和彷徨,想要呐喊,却无能为力,在诗的这种几近魔幻的世界里,一个人很容易感觉到生命力透支的疲软和虚弱。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他的诗冰凉却又灼热,那种温暖是羽绒和爱情都不能给予的。那些从麦子的金黄采撷得来的光芒,直晃着我的眼睛,让人晕眩而温暖。那些排列在海子生命经历中关于麦子的痛苦,在它进入诗歌之后便成为折射我们所有生命情感的黄金之光。海子曾说过,农村可以让自己写十五年。他骨子里与凡高相似的艺术人格,牵引着他用中国的向日葵——麦子烧结艺术的黄金,那些生命化的麦子延伸了诗人的生命。

海子最终选择了一死,对于他莫不是最好的归宿,对于天才的诗人来说,一旦自己触及到生与死的边缘,生存于己已经不能成为由以支撑梦想的臂膀,因为继续的生命已经没有奥秘可言,剩下的岁月,在他看来只是没有奇迹的生命延续,死亡也就变得触手可及。当代德国哲学家伊曼纽尔曾对这种生命现象作过深刻而精辟的论述。他说:在生存无故实现的地方,在生存好象没有重量不断消散的地方,这种生存的结束正是对生命必须承担使命的提醒。那么可以想见,海子真挚地用生命去和麦子的光芒作出交换,自己的心却随时处在疼痛和不宁中,生命的麦地里那一波又一波思想的麦子热闹的簇拥却驱赶不了海子内心深处决绝的悲观,那些荒凉一直指引着海子,让他在认为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自己。

海子生在五月,卒于三月,都不是麦子最骄傲的年华,却是麦子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岁月,彼时那些绿绿的麦子一直在歌唱。

三月时我开始读海子的诗,每次翻开都得有经受心的颤栗的准备,而后每一次地再打开来,都会让我坠入无边无际的情绪低落的边涯,因为那些似乎十分清醒的思考都回响着海子声竭力尽的凄戚,那种字里行间的无助和彷徨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眼泪。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已经满眼泪花,那是怎样一种忧伤?我想,他大约早就听见了生命里戛然而止的声响,那些宇宙深处的秘密都在眼前显露出来,变得直白而毫无悬念,知道死亡静静在不远处等候,他的诗才在幽暗的底子里显出了异样的迷离和繁华。

许多人都盛赞海子的天才,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味那些春暖花开背后的疼痛和突兀?那些敬佩或许是盲目的,因为他们不能知晓麦浪深处的挣扎和哭泣。让海子的悲情异化成我们的诗意,他天才的闪光给浮世卑微的我们片刻而深刻的安慰;那些五月的温暖曾经把在浮世漂浮的我们紧紧地抓住,这样幸福的飞翔,我们在其他所有地方都不可能得到;那些麦子的颜色,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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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诗歌解读(zt)

村庄

郭洪体

何为诗?现在诗被一些人当成疯子的呓语,或被另一些人当成只是高原上空气稀薄阳光灿烂的地方所生长的特有的植物,与我们这个喧闹的尘世无干。的确,诗曾在,曾流传和咏唱,曾那样具体地活在人们中间,可现在它已远离我们而去,和一切神圣的事物一样。可是,我却宁愿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本质的深处,诗却仍在呼吸着,尽管它是那么脆弱,孤单。这就是我从海子的诗歌看到的。这就是我想试着阐释海子诗歌的原因。海德格似曾言及“诗是需要阐释的”,诗需要思的协助,正因为我们这个世界远离诗太远,对于诗太陌生,对于诗与己相关的切身性缺乏灵性的直觉把握之故。

在某种意义上,诗却是拒斥阐释的。它逼迫你聆听。阐释总是有限的,而诗歌本身却是无限的,在无限的高度上,诗闪着光辉。阐释作为一条艰难曲折的路要抵达光辉本身是困难的。如果把阐释解为一次聆听,—次全部身心沉醉于其中的聆听的尝试,则正是我们所愿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取这种聆听的态度是读解诗歌唯—合适的态度。因为诗不是你看的现成的对象,他有自己的自由和命运,他有自己的生命和呼吸,他有自己的歌唱,你只能聆听它。除此之外,我讨厌任何其它的方法,任何冒牌哲学家的武断和聪明。对于我们生命中真正热爱的东西,通过热爱我们跃人与它的合—当中,在与之合一中体验到一种涌灌全身心的颤栗,这正是诗歌本身,这正是诗歌本身所唯一要求的读解,它只要求你读它,聆听它,沉于它,让它把你抓住,让你的灵魂一次次得到洗礼,不需问为何。“为何”之问,对干诗是好事呢还是坏事?你何需去问这一下?诗所要求你的只是去爱它,诵读它,聆听它,在任何时候你只要一问,哪怕只是不经意的—问,则人类本性轻狂冒昧的—面就豁然露出其面目了,诗就将转身离你而去,就象神曾在而今早巳远离我们而去一样。

但是我还是要怀着疼痛把我自己的灵魂敲打,我还是要逼出一问:为何?为何海子的诗歌如此深深地使我着迷?“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歌唱”——为何这黄金命令我逼迫我去聆听?这黄金闪动无以言说的光芒,它感动我无以言说。这黄金是热爱之物逼迫之物,是渴望之物走向之物,是遥远不可企及之物。我的生命我的命运怎样与它发生了某种契合?或者我早已熟悉?或者命中注定?我何以解释这样被它深深摄住?这光芒撼然不动,确切无疑,我只感到自己的渺小,我只感到要象初民一样跪下,祈祷,仰望,全部灵魂跳将出去,迎接那舞蹈的黄金——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聆听。

让我的聆听从海子的这首短短的诗《村庄》开始:

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我不知道从这首诗开始是否恰当。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首诗能给我们启开一个什么样的场域。我选择它,是由于“村庄”是海子诗歌的一大主题。不仅如此,“村庄”是海子诗歌生长的基本的精神基地,土壤和水,提供海子原初的诗歌感受力,想象力和领悟力,提供海子基本的语言意象。由“村庄”所启开的整个诗歌内在世界的氛围是原始的、贫苦的、幽秘的、生长的、本质的、也是健康的和美丽的——与现代都市生存截然不同。海子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对乡村始终怀着真挚的热爱。在来北大上学前,他在安徽乡村度过了十五年,所以他自己说:“我在农村呆了十五年,我写农村也至少写上十五年。”可以说,正是中国的乡村哺育了这个睿智的诗人和奇异的天才。如果说荷尔德林曾企图探索古希腊天穹的构造,探索神性的美和可能的生存,那么,海子的诗歌则企图深入中国的乡村,探讨中国乡村的结构,探讨另一种千年如斯、面朝黄土背朝天、坚韧、磨难、贫穷、忧伤但又充满一种无言般的幸福和美丽的中国式的生存。海子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深入这种探讨,与同样以乡村作为诗歌主题的叶赛宁不同,叶赛宁的诗歌基本上是处于情感水流中经验的写作,而海子则趋向抽象、密度、象征性。从写《亚洲铜》开始,海子诗歌的基本感受类型就不是经验的,而是有很大的抽象性和象征性,用以负载巨大秘密的心理内容。我们也可以称之为幻象性。我们不能不惊叹于海子竟一下子以这种方式突入诗歌,这种强烈的幻象性——诞生于光明与黑暗的冲突与斗争——我们只能归结于他的天才。

很明显,乡村的成长经历对海子诗歌的影响是决定性的。而他个人心理成长的过程对我们也呈现为一个谜。俄罗斯当代诗人华西里,费多罗夫说过一句话:“我们不知道那些伟大的诗是如何产生的,此处确有一个绝大的奥秘。至于他们为什么产生,我们却是知道的!”海子在谈到他自己的成长历程时说道:“我则成长孕育于荒野的粗糙与黑暗,大地的寂静与黑暗。”在谈到创作构想时,的最伟大作品之一是他本人的自传。但是他却没有来得及完成。我们只能从他遗留下的诗歌去探索他心灵成长的秘密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海子忍受着怎样的寒冷与孤独,他看到了多少凡俗的眼睛所看不到的东西,他深入那无人曾经到达的地方,他发现了一大片原始的矿藏。在这条道路上,她掷下了一首首响亮、灿烂、具有金属般质地的诗歌。短短五年丰饶的创作期,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海子的心灵经历了一次次真正的裂变和聚合,描绘这整个过程是很难的,也不在本文考察之内。我们还是从海子赖以出发的基地——村庄开始,我们可以这样概括海子的一生:以诗歌为事业和武器,以村庄为生存和家园。

这样我们就听到了海子上首诗歌的第一句:“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在这里——“我”?我是谁?诗人?作为抒情主体的诗人?那么他又是怎样的一个诗人呢?这决不是到处可见肆意为诗的那类诗人,我们勿宁说他是一个半神,一个痛彻肺腑的半神。从他一开口,我们就听得出,他肯定跌入了某个地方,一个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深入的地方,一个只有神才可能才敢于到达的地方。在那个地方,他肯定经历了某种磨难,那个地方肯定很寒冷也很荒凉,没有物质形象,只有元素。而今他归来,流浪归来,从那个除了元素一无所有的地方回来。回到村庄,养育他的村庄,养育诗人也养育人民的村庄——“五谷丰盛的村庄。”这村庄在中国大地上到处皆是,这村庄千百年来一直如是。村庄的中国。乡土的中国。他热爱这村庄,那是他的母亲,他没有父亲,只有贫穷的村庄母亲——“你家中破旧的门,遮住的贫穷很美。”贫穷的村庄母亲、在诗人看来是多么美啊,“村庄母亲昙花一现,村庄母亲美丽绝伦。”正是村庄母亲养育了为她歌唱的诗人:“五月的麦地上,天鹅的村庄/沉默孤独的村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这就是普希金和我,诞生的地方。”这个诗人诞生的地方是多么美啊,这儿生长着一切真实的东西。可是后来诗人离开了村庄,来到都市。正是在远离村庄的都市,诗人成长为一个诗人和半神。语言的波浪在他的身体里流动,从村庄吹来的风在他的身体里流动,迫令他歌唱。他成长为一个诗人。他要唱村庄的诗,他自豪地称自己为一个乡村知识分子。为养育他肉体也培育他灵魂的村庄唱歌。是的,他要唱歌,只是为了村庄,不为别的,村庄是他的家园,是他唯一的爱恋,他要在歌中把他唱出,因为诗从他的身上生长出来,语言滚动在他的心里象滚动着波浪,那无限的爱恋和悲伤。是的,从远方归来的诗人——村庄母亲的儿子——安顿下来,安坐在村庄母亲的怀中,怀着无限的悲伤、宁静的悲伤。

正是这悲伤引出了本诗的第二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我们可以想见,安坐在村庄中悲伤的诗人是怎样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他曾企图以青春的努力去抓住、赢获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悲到深处,悲伤的眼泪不引自流。这悲伤也许还由于,那五谷丰盛的村庄其实也是空虚的,就象一切神圣之物的离去一样,村庄是否也一起离弃了他,离弃了诗人,离弃了我们?我们离弃了我们的家园,我们丧失了村庄,丧失了在大地之上的建造,“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却早巳丧失。”是否?是否我们丧失了家园,被迫于流浪的途中?是否正是由于此,诗人曾经这样唱道:“在水上,放弃智慧/停止仰望长空/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乡平静的果园……”诗人在这时刻是这样无情地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诗歌,否定了人类一切徒劳的智慧——“如果不能带来麦粒/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诗人要求“双手劳动,慰籍心灵”——“用幸福也用痛苦/来重建家乡的屋顶。”可是,诗人的这种自责和感悟却只是瞬时的,他自己仍然不得不忍受那被家园抛弃不得不流浪的命运。丧失家园的诗人被迫流浪,写下无数流浪的诗,最后又回到村庄,悲痛异常,流泪不止。他渴望还能抓住一点什么——生存的依靠和寄托,可什么也抓不住,就如同在流浪的尽头他也这样歌唱:“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而今回到了家,回到了村庄,他也是两手空空,生命流逝,时光流逝,一切美好之物是这样本质性地流逝而去了。这如何是好?除了纯然在悲痛之中忍受这命定的流逝:“我

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

以青春去赢获的诗人在道路的尽头竟然发现一无所有,两手空空:“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要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要说我两手空空。”这是命定的命运。必须担当的命运。不可逃僻的命运。怎么可以放弃呢?这命运,你可以不去看它,但它在那儿,不由你不去看它不去管它。聪明的人早就转身走了,在抵达这条路的半途。而海子却被它深深地吸住,他比任何人都勇敢地进入这条背负命运的危险之路、悲伤之路。他进入了,他发现自己对这无可逃僻的命运竟是如此热爱:“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在此,在一瞬间,在诗人的悲伤和眼泪中,在深入命运之路后的坚定的担当的自信中,诗人重又发现了村庄的温暖和美好。家园啊,即令你是空虚的,即令你是幽暗的,即令你是贫穷的,即令你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你竟也是美丽的,为诗人所深深热爱,就象热爱空虚的母亲,苍老的母亲,皱纹满面眼睛干涸的母亲。在一瞬间,家园啊,在诗人的幻想中,在与你的血脉相连中,你呈现你何其美丽的形象,母亲的形象,黄昏和黎明,雨水和花朵的形象。“村庄母亲昙花一现,村庄母亲美丽绝伦”——村庄母亲啊,我是被你贫穷的乳汁养大的孩子,我如何能不爱你呢?我如何能斩断与你血脉相连的根须呢?我深入你的内心,我是你的儿子,也是你的歌者,把你埋葬在心底里从不吐露的悲伤歌唱。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这悲伤何其辽阔,永恒般的辽阔和宁静,浸透着泪水。泪水是好的,泪水是真正的生命泉源之水。拥有泪水是美丽的,拥有泪水也就是拥有青春,拥有感激,拥有对一切的热爱,拥有无言的生命音乐的节奏。诗歌就是泪水,就恰如“音乐就是泪水”(尼采)。从泪水里看出去。世界纵令是悲伤的,也是美好的,值得热爱的,值得以全部的真挚和热情和奉献去爱。纵令你是渺小的、卑微的、贫穷的——“穷孩子夜里提灯还家,泪流满面”,纵令你真的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不被理解,不被承认,受排挤,受打击,纵令你身陷绝望之中,只要你还拥有泪水,那生命就依然美好,依然辽阔,就没有被阻断那条通向未来之路。因为你还在爱着,只有爱,才能使我们的生命越过黑暗之境,开辟自由之路,纵然那是虚无,两手空空什么也抓不住摸不到的虚无,但那不是黑暗中的虚无,那是生命最本质领域的敞开:“万里无云!”在这儿,你,你的命运,你的承担,与你对世界的根本性的挚爱,与神——相遇了。相遇在泪水中。相遇在对死亡、黑暗的决定性的胜利之中。……

当我们逐句聆听了海子的这四句诗之后,让我们最后沉下心来,抬起头,用你心灵的眼睛凝望前方,再—次连贯地聆听一下海子的这四句诗:“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让我们用心灵中那根最纤细微妙的弦去感受一下这首诗的节奏和气韵,体会它内在的饱满和疏明……你会被打动的……你会通过这首诗而在你自己身上发现一些你以前未曾觉察的东西——因为你所聆听的不是一首诗,而是一个世界。诗通过文字所建造和敞开的是一个世界。是的,它是一个世界,聆听的功能正是把你置入到这个世界之中。正如歌唱需要全部身心投入其中,聆听也需要你全神贯注,凝神屏息,在凝神屏息之中,你用你凝视的“第三只眼”看到了那个世界,你所看到的:诗人,生于村庄,生于村庄母亲的怀中,那么宁静,那么悲伤,远离一切……

这是我多么熟悉多么倾心挚爱的一个形象:我们的兄长海子!他仿佛总是在那儿坐着,孤独地冥想着什么,充满忧虑、悲伤和疼痛……并且歌唱!他不得不歌唱,因为大地幽禁着他:“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他不得不歌唱,因为飞行召唤着他:“夜里,我听见远处天鹅飞越桥梁的声音/我身体里的河水/呼应着她们……”他同时热爱着这大地和飞行,正是在大地和飞行之间,他这样孤独地吟唱:“当她们飞越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有一只天鹅受伤/其实只有美丽吹动的风才知道/她已受伤。她仍在飞行……”

热爱着大地,又渴望着飞行。总有一天,这一诗人海子的形象会以青铜的塑像树立起来。我相信并且等待着。我相信会有一天,当时间进一步荡去那些在今天仍在喧嚣的泡沫和浮尘,当时间把该砍掉的全部砍掉之后,我们的民族会珍视他真正的天才,真正的英雄和真正的儿子,就象伟大的俄罗斯民族珍视他们的儿子——普希金、莱蒙托夫和叶赛宁——一样……

关于村庄这个母题,我似乎还有一些话说。对于家园,谁会没有话说呢。诺瓦利斯说过一句话:“哲学就是怀着回乡的冲动去寻找家园。”这句话对于海子的诗歌特别适用。海子所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也有一首写还乡的诗:“航海人愉快地归来/到那静静河畔/他来自远方岛屿/要是满载而归,我也要这样回到生长我的土地/倘使怀中的财货多的跟痛苦一样。”海子的好友路一禾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我们这些居住在大地上的人们,都曾怀着真挚的痛苦,眼望着家乡。”但是我只能在此打住了,阐释的笨拙性最后就愈发明显了。我不知道我是否达到了一个最初的目的:通过我的聆听,而把这首短诗蕴含的可能的世界敞开出来。我希望海子的诗能够吸引更多的聆听者——聆听是人性的,而歌唱则是神性的。我们所幸不用亲自去歌唱,歌唱是痛苦的,这痛苦由人类的天才们为我们承担。但我们应该去做一个好的聆听者,不要堵住自己的耳朵。

而真正的聆听却将从这儿开始:黄金在天上舞蹈,命令我们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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