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位光圈直播的员工在北京站看到张轶时,没来得及多想立即上前堵住他,公司拖欠自己的工资怎么办?
对于光圈直播的大多数员工,光圈直播创始人、CEO张轶已经失踪多时。2016年12月底,光圈直播的员工们去上班时突然发现办公室已经被搬得空空荡荡,连一根网线都没有留下。而此前张轶并没有提前向员工预告将要“搬家”。
到2017年1月,员工们看到公司门口贴了物业的解约函,称由于光圈未按期缴纳租金,2017年该物业公司将与光圈不再进行续约。与此同时,光圈直播的官网已经无法访问,打开APP界面羡搏兆显示无法连接网络。
在此之前,员工们已经被拖欠将近半年的薪水。两位在车站偶遇张轶的员工激动地拦住老板,“他一句话不说,后来就大喊‘抢劫’,我们没办法只能眼看着他离开。”
员工们此后再无张轶的消息,在申请劳动仲裁时被告知他已经申请公司破产。《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在昨天和今天(2017年2月15日和2017年2月16日)尝试分别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系张轶银慎时,都没有得到回应。
目前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光圈直播退出了直播行业的竞争,成为2017年的直播行业的开年炮灰。就在8个月前,张秩在接受《三声》采访时仍寄望将通过优质的PGC内容,“塑造平台的品格、调性和品牌,让大家记住这个平台是干什么的。”
在这轮直播平台热潮中,光圈曾是被资本看好的未来独角兽。2015年9月,光圈直播获得由合一资本、紫辉创投、协同创新三家投资的1250万的天使轮融资。只是在激烈的直播平台竞争中,以及自己对于公司前程的掌控中,张秩没有赢得自己的创业命运,也让那些曾经和自己努力奋斗的人陷入愤怒情绪。
实际上,张秩和光圈的遭遇并不是这波浩大创业潮水中的唯一例子,甚至不能只依靠成败和道德来作为评判标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对所有人。
钱烧完之后
发现公司被申请破产,愤怒的员工将工作群改名为“费米子讨债群”,要求公司支付员工及平台主播三百万左右的拖欠工资。
张轶在1月终于回复了员工的讨薪要求:“因为融资不利,公司一直在艰难维持。事到如今,希望大家能够宽容和理解。”随后,他便将公司的员工群解散,并不再回复任何电话和微信。
员工们开始觉得公司破产另有玄机。有人表示自己查出张轶和妻子在天眼查网站中注册的多家公司,认为张轶通过这些公司提前进行了资产转移,不然无法解释此前公司获得的1250万融资和后续收入的去向。
但是,事实可能并非如员工所想,逼得张轶不顾名声、欠薪消失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没钱了。换句话说,这家公司的融资已经烧完,而收入又与支出无法抗衡,勉力维持半年后,创始人选择了“弃车保帅”。
在汇总了多位光圈原业务负责人的信息后,《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算了一笔账,除了2015年9月获得的1250万天使轮融资,此后光圈最大的两笔收入分别是来自猛狮科技的400万赞助和深圳一家公司200万不知用途的汇款。
尽管此前张轶曾表示,公司已经有1000万的广告收入,但大多数光圈员工证实,兄租由于广告效果不佳,这个直播平台最终的广告收入仅有来自猛狮科技的400万。
与单一的收入相比,支出的项目却十分庞大。和所有互联网平台型产品一样,直播平台早期需要一个轰轰烈烈的烧钱过程。
2015年10月,获得天使轮融资后的光圈着手从社交图片软件转型为直播平台,两个月后产品上线,公司开始持续扩招,到2016年3月融资路演时,每月支出的工资已经出原先的20万左右上升到近百万,员工最多时达到60多人。除了工资,光圈的两处办公地点,每月也带来近十万元租金成本。
不需要复杂的计算也可以看出,从产品上线后的12个月里,光圈员工工资和租金两项支出已经接近融资总额。
另一项重要支出则是刷流量。虽然这家创业公司的体量扩大了数倍,但光圈的多位技术人员向我们透露,当时光圈的日活最高也只有几万,“累计用户号称达到100万,但实际上其中六七十万都是机器刷出来的,这些机器人并不能给平台产生收入,而且由于是找外面的公司刷量,每个机器人还要六块钱”。
刷高流量在这轮直播创业潮中并不算什么秘密,也不是只有光圈一家,而是一种从投资人、平台到主播都默认的全行业做法。“某些大的直播平台,房间内的人几乎都是假人。大家都这么玩儿,我们算是后进的,没有先刷的玩的牛。”
实际上,这方面的投入并不算非常高,负责数据的员工说刷量的钱张轶并没有给对方公司。而更大手笔的支出来自营销推广。一位光圈管理者表示,公司消耗的营销推广费用总计有几百万。
被拖欠工资的不仅仅是公司员工,还包括平台上日里夜里忙碌的主播们。据负责管理平台主播的小温透露,从账面上看,主播被拖欠的打赏收入多达一百万。
“其实没有那么多。”一位技术人员表示,此前为了推广,公司给主播狂刷礼物,但实际上并没有充值,只是通过技术手段增加数字。另外一种充值方式是公司的员工自己充值打赏,再通过充值单报销,让钱在直播平台上来回流转提升人气。
从2016年6月份开始,光圈已经无法正常发放工资。拖到8月,员工们意见越来越大,由于获得了深圳一家公司200万的汇款,张轶发放了一个月的工资。
对于这笔钱的来处,所有员工都说不清楚,但对于已经陷入困境的光圈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清华博士的“直播冒险”
这不会是唯一的死亡案例,而直播平台的洗牌期才刚刚开始。
一份针对116家直播平台的统计报告显示,90%的平台都处于A轮及A轮之前。像此前在互联网发生的所有竞争一样,无论是百团大战还是O2O补贴大战,直播大战打的也是“粮草”,最终的幸存或者粮草充足,或背靠巨头的平台。
张轶对于行业未来的资本寒冬早有预料。在2016年5月,这位清华博士就表示未来能够做到行业前列的最多只有二三十家公司,而剩下的数百家公司都将成为炮灰。
但此时的光圈尚未足够感受到艰难,或者说整个直播行业去年上半年都过的顺风顺水。张轶的清华大学中国思想史专业博士头衔和央视娱乐传媒首席文化顾问的身份,也让光圈在一众创业的直播平台中并不非常逊色。
2016年3月,光圈直播在798艺术区召开了融资路演会,现场除了30多家投资机构的投资人,宋柯、鲁豫等名人也出席站台,这让场面显得星光熠熠。
对于那些跟随张轶创业近两年的老员工和2、3月份加入公司的新人而言,此时的光圈看起来前途无量。
过去几年,中国的文化娱乐行业中几乎每天都有类似的路演,而2016年显然是直播的主场。
此后,不断有投资机构开始接触张轶,对光圈直播表现出强烈的投资兴趣。2016年5月,曾经有投资机构希望以3000万的金额投资光圈,并给出5亿估值,但张轶对这个数字并不满意,因为那时他对光圈有着更为远大的规划。
据光圈的员工们回忆,那段时间的很多次例会上,张轶都表示要在半年内超过映客。但是与映客的发家路径不同,光圈要做的并不是秀场直播,也不是全民直播。
张轶在各大行业峰会上演讲和此前接受《三声》采访时都表达过类似观点,认为太多平台复制映客和YY模式,将面临极其惨烈的低水平竞争,“美女撑不起直播行业的发展,泛娱乐内容才是第一位的”。
当时的张轶相信优质的内容才是直播行业中最重要的,他试图在众多秀场直播中打造出可以立足的泛娱乐内容特色,并借此杀入直播行业的前列,并用优质的PGC内容打造光圈的调性。
为此,他召集了包括《一周立波秀》制作人和《鲁豫有约》主编等大咖参与到光圈直播内容的打造当中。
这也是张轶创业的核心优势,这位清华博士在投入互联网创业大潮前,参与了很多文化类大型活动以及电视节目策划,拥有丰富的媒体人脉和内容积淀。
一位跟随张轶近两年的老员工说,开始时光圈直播平台上的造假非常少,张轶反对刷假量,最初都是通过正常的运营手段获取的真实流量。但是这并不足以让光圈奔跑而出,从去年3、4月份开始,为了融资光圈也开始刷,最多时一天会购买一万个机器人放到平台上。
那时正是直播行业的爆发期,为了争夺用户和获得融资,各家直播平台都开始采用激进的运营手段。这一时期直播涉黄新闻频发,不少平台靠打擦边球获取关注和新用户。
在张轶的坚持下,光圈始终并没有做这样的内容,也许是出于对自己名声的爱护以及对于直播前景的判断,张轶仍然坚持做他认为有价值的内容。对于一个竞争位置和生存环境十分脆弱的直播公司而言,这样的坚持在今天看来依然不易。
不过,光圈所追求的优质内容在当时意味着高昂的成本和极高的风险,这很可能超过这家公司的承担能力。或许可以说,张轶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做了一件长期来看正确的事——一场不合时宜的冒险。
一下科技副总裁雷涛在此前的采访中对《三声》表示,短期内直播综艺并不好做,最大的问题就是成本,优质的直播综艺内容对于成本的要求非常高。而来疯的CEO张宏涛2016年年底提出打造互动综艺计划,预计投资高达20亿。
2016年6月,光圈举办了一个美女主播的比赛活动“花样转地球时”,邀请了各地的校花主播从全国各地到北京的参加复赛。赛前,光圈向主播们承诺,复赛中打赏金额最高的前6名主播会获得出国旅游的机会,但最终承诺并没有履行,而且由于赞助商对露出形式不满意,最终也没有收到赞助商的尾款。
主播小白获得这次大赛的第五名,她说这次比赛共收获了9万多的打赏(平台抽成55%后的数字),但这笔钱至今都没能提出来,因为平台规则不鼓励主播们提现。
小白说,有的主播在平台上的打演员数额达到20多万。因为没有签定合约,主播们维权更为困难,小白抱怨道:“张轶给人的印象很斯文很有教养,在光圈的官方直播里,汪涵都管他叫老师,没想到他会这么不负责任。”
小白的手机桌面上始终留存光圈APP,只是再点进去时,已经没有热闹的直播房间,也找不到从前追随她的那些粉丝。为了帮她讨回公道,打赏小白最多的一位粉丝到北京找张轶理论。有员工回忆起这次讨债说,“张轶当着粉丝的面吃药耍赖,表现的极为艰难”。
一位光圈内容中心的员工表示,至少在当时,传统保守的内容并不适合直播这个新媒介。
或许可以说,没能完成第二轮融资的光圈,内容计划的失败早早就写进了结局里。
最后一搏的失败
左一:光圈直播创始人张轶
张轶并没有坐以待毙,光圈直播曾在2016年底尝试过转型。
2016年12月,光圈开发出了一款主打拍卖的直播APP“值了”。在内部会议上,张轶对员工们表示,“值了”上线后肯定会拿到2000万的融资。
现在看来,这是张轶和光圈的最后一搏。
而当时处境艰难的不仅仅是张轶。在没有决出胜负前,即使是大平台日子也不好过。据界面报道,2015年,YY直播的带宽成本比2014年增加了整整一个亿。同时,向表演者、频道所有者支付的营运费高达23亿元。
2016年3月,映客的CEO奉佑生就表示映客有一只多达300人的监管队伍,政策收紧后,不少平台都扩大监管队伍的人数,这些都是直播平台不得不支出的成本。
再加上类似于刷量这样“毫无价值但又不得不为之”的消耗,靠打赏已经很难维持直播生计。在《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目前已知的案例中,除了光圈直播之外,爱闹直播、网聚直播、美瓜直播、猫耳直播等小平台也已经倒下。
2016年下半年,直播行业进入了融资寒冬,只有寥寥无几的直播平台获得新一轮融资,大多数直播平台都在烧上一轮的融资。2月16日晚上九点,记者随机打开几家APP store上搜到的直播平台,热门上主播们房间显示人数最高也不过几百人,进入房间后,说话的粉丝寥寥无几,礼物和打赏更是少见。
目前,能够赚钱的除了几家有流量入口的大平台,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色情直播平台,而这种盈利方式的风险极高。
最终,“值了”并没有成为拯救张轶和光圈的天使。这款在产品上线后,融资未能如约而至,直到公司清空固定资产、服务器都被搬走,这款短命的APP只存活了不到一个月。据多位员工透露,张轶对一位老员工说,那家要投资2000万的公司违约了。
这笔“救命钱”没到账,光圈直播的最后一搏也未能成功,留下的是无法算清的乱账,不知如何维权的主播,讨薪无望的员工。许多人表示对直播行业心有余悸表示不会再选择类似工作。
不正常的热潮终将会退去。2017年,谁在裸泳很快就会见到分晓。有一个光圈的员工评价说,过去一年的经历,是一个疯子带着一群傻子创业。当然这类故事在互联网行业并不少见。另一位从业经验更丰富的程序员则表示:“感觉整个互联网创投圈都不正常,不仅仅是直播。”
不过,对于这位《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曾经的采访对象,我们同时抱有反思和同情,也祝福那些正在争取自己合法利益的年轻。作为这轮文娱创业潮流中的同行者,我们能够感受到此中的如履薄冰和战战兢兢。
不久前一段视频走红在创业和投资圈,那是年轻时创业失败的史玉柱在央视节目中被观众所围观评论的场景。在这个故事中,我们避免让这样的论调出现在论述和思考中。
因为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对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