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的眼皮沉沉的下坠,盖住瞳孔,像是睡着了。
路明非缓缓睁开眼睛,就像是一次睡足之后的苏醒,又像是死过一次的重生。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变得格外清晰,一丝一毫一鳞一羽都在他的眼瞳中映出,纤毫毕现,声音也是一样,此刻如果有一千人的乐团在他面前齐奏,他也能听清琴弓在某一把小提琴的某一根弦上涩涩的滑动了一下。一切都变得那么新鲜,他抬头仰望,就像先民眺望星空。时间的流动似乎都变慢了,他从容而舒缓的起身,拔下自己小腹中的钢筋扔在一旁,伤口立刻痊愈,甚至没有过程。
不像楚子航爆血时似乎有烈焰在周身腾起,他感觉不到任何力量流动,知识觉得平静。但所有的镰鼬忽然远离了他,无声的悬浮在空中,好像他身边有个巨大的圆形空间是不能被侵入的。
路明非试着慢慢举起右手,对空一挥。镰鼬群瞬间溃散,好像他随后挥出了一道刀气之类的东西把他们击溃了。这些东西是在畏惧他,那个圆形空间不是领域,而是领地。他的领地,填满他的威严。
他惊喜的笑了起来。是的,他握住了权与力,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握在了掌中,如临决定,俯瞰群山,呼吸天地,逆者皆亡!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远处舞蹈的龙王,好像要把那个龙形镇压在手心里,“撤销。”
龙王壮美的舞蹈忽然出现了一丝迟滞。
“撤销!”
“撤销!”
一声比一声更加严厉,不像是言灵,没有那么简单的言灵,像是下达普通的命令。但是越来越惊人的重力被施加在龙王的身上,在第二声的“撤销”中,巨大的龙翼托不住龙王的躯体了,龙重重的摔在月台上。而在第三声中,那头巨大的威严的生物仿佛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在月台上滚动挣扎,发出愤怒的吼叫。
龙王自己也无法停止的“湿婆业舞”被强行中断了!
龙长嘶起来,龙鳞怒张。他猛的站了起来,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他巨大的黄金瞳中流动着变换的光,映出了路明非的身影,领域中所有的电弧和融化的铁渣都随着风暴盘旋在龙的身边。死亡的领域再度扩张,覆盖了整个空间,所有镰鼬都燃烧着坠落。这是一场熔金色的大雨。
这是龙第一次真正试图进攻,几乎碾碎楚子航的只不过是他的防御而已。现在他认真起来了。
路明非把刀剑拔下,一一填入刀匣。他把“七宗罪”背在背后,踏入了死亡的领域。
死亡领域中的铁渣汇聚为钢铁的龙卷,裹着刺眼的电弧,正面轰击路明非。煤渣燃烧铁渣融化,扑到路明非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熔铁的河流。
路明非,或者说……真正的路鸣泽,迎着铁流上前。他前方仿佛有无形的利刃他铁流中分为二,擦着身体左右流过。他咳出一口鲜血,不以为意的吐在手中,微笑着继续向前,随手把血抹在背后的“七宗罪”上。刀剑震动,如七头活龙苏醒暴作,刀匣弹开,机件滑出,如灿烂的孔雀尾羽般缓缓张开,“暴怒”震颤着发出沉雄的吼叫,好像就要破空飞去。
“凡王之血,必以剑终!”路鸣泽轻声说。
完全相同的时间发动,龙和路鸣泽对冲而去。路鸣泽双手刀剑闪动,“se欲”和“饕餮”出鞘,带着赤红色和熔金色的光辉,暴涨为十握的长剑古刀。
布都御魂!
天羽羽斩!
路鸣泽凭着人类的身体,达到了楚子航龙化后的速度,他自己就是利刃,生生切开了死亡领域。龙嘶吼狂奔,双翼后掠,这头巨大的生物爆发出无法想像的速度,空气暴震,身后出现火色的音锥。他突破了音障,对样的火色音锥(原文如此)在路鸣泽身后闪现,速度势均力敌,音速对冲。
双方之间饿空气被速度压缩到了极限,时速二百五十公里的狂风席卷整个空间,雷鸣般的音爆中,双方以血肉撞击。速度相当,体重数十吨的巨龙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路明非被他巨大的动能推着急退,龙展开双翼贴着地面画像,龙翼下狂风雷霆飞沙走石。他攻击路鸣泽就像一头巨鲸扑向一条鲑鱼,只凭着激起的水流就能毁灭对方。龙王把路鸣泽一直顶到岩壁上,仰头狂嘶,岩壁也因冲击而开列。
龙王忽然跪倒。他并未屈膝,他是龙王芬里厄,不会对任何人屈膝。但是古铜色的断骨从前腿的膝间刺了出来,“se欲”和“饕餮”分别插在膝盖骨中,碰撞的一瞬间,路鸣泽毁掉了龙的前肢!
“汝必以痛,偿还儹越!”冷漠的声音从岩壁中传出。
岩壁崩溃,纷纷坠落的碎岩中,路鸣泽鬼影一般掠空而起,双手探到背后,“贪婪”和“懒惰”出鞘,对准龙首,左手力劈,坚强如铁的鳞片开裂,右手横斩,穿透双眼切开鼻梁,十字形的伤口中血如岩浆般喷涌。
“汝必以眼,偿还狂妄。”路鸣泽把一对刀剑刺入巨龙的双眼,而后双脚猛的踏上,刀剑彻底没入,在龙的脑颅内交击,发出金属的蜂鸣声。
随后出鞘的是“傲慢”和“妒忌”,路鸣泽如猎鹰般轻盈的飞掠,踏在巨龙的后脊,砍断了龙翼的根骨,巨大的膜翼无力的垂下。巨龙如同喷发血液的火山,血液沸腾为血红色的蒸汽,他号叫着挥舞一块块嶙峋脊骨组成的长尾,这是他最后还能动用的武器,长尾巨蟒般扭动,末端的骨刺泛着刀刃般的惨白色,他是力量之主,可以找到一切东西的“眼”,他只须命中路鸣泽的眼,无论路鸣泽多么坚硬或者柔韧都会碎裂。
但他找不到路鸣泽的“眼”,因为他自己已经没有眼睛了。
“汝必以血,偿还背叛。”名为“傲慢”的汉八方古剑穿透骨刺把他钉入地面,名为“妒忌”的太刀贯穿龙王的后脑只留下刀柄在外。六柄刀剑之间共鸣起来,巨龙全身燃烧起刺眼的金色烈焰。
青铜与火之王的炼金领域最终成型,这是由炼金术王者留下的杰作,仿佛金属的牢笼死死的束缚了巨龙的动作,看不见的力量之钳挤压着龙的全身骨骼,发出令人心悸的碎*(看不到)声,龙痉挛着嘶吼着颤抖着,不甘的昂起头,自己的血把满嘴利齿都染红了。他曾经是霸主,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徒,但他并不等待怜悯,他仍在鼓起每一块能收缩的肌肉试图站起来。
“真悲哀啊。你仍是以前那个不动脑子思考问题的小孩。”路鸣泽站在龙的脊背上,身影就像是孤峭的砾岩之山,他欣赏着龙的挣扎,无喜也无悲,“暴怒”无声的滑出刀匣,把刀柄递到他的手中。
“哦啦哦啦哦啦哦拉!”他狂笑狂奔起来,拖着巨大的斩马刀,这柄巨型武器在他手里显得极其的体格悬殊,搞得他好像是缀在刀柄上的一个小人偶。
斩马刀破入了龙的脊背,路鸣泽推着这柄巨刃奔跑,一块又一块的龙脊骨在刀刃下分裂,就像神以刀刃犁开地面留下鸿沟,他的背后一线数人高的血泉射空,仿佛龙背上开出了大丛的深色鲜花。这个爬行类隐藏在脊骨中的重要器官被毁掉了,楚子航忽略了这件事才给芬里厄留下反击的余地。就像恐龙一样,龙类过于巨大的身躯只有一个神经中枢是无法控制精微的动作的,因此他们把另一个大脑、密集的神经节藏在了脊柱里。
龙疯狂的哀嚎,一瞬间能把人毁灭数百次的痛楚如千万流刃传入他的脑内。
路明非松开“暴怒”的刀柄,踩着龙首越空而起,如同希腊神话中那个以蜡封羽毛为羽翼飞向太阳的美少年伊卡洛斯,张开双臂,迎着黑暗中的火雨,仿佛要去拥抱并不存在的太阳,陶醉于它的光焰,全然不惧被高温烧毁了羽翼而坠落。
他没有坠落,他被狂风托住了。巨大的骨翼张开于背后,他以翼和身组成巨大的十字,立于虚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闪烁着愤怒、仇恨和君王之罚的冷酷。他伸手向着下方的巨龙,说出了最终审判的圣言:
“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老罗提着血色重剑,站在被焚为焦土的荒原中央,把视角调高,看着那头走到了生命尽头的龙,它被自己的死亡光环波及了,浑身燃烧着蓝紫色的火,成群的死神挥舞着镰刀围绕着它飞翔,等待收割它的灵魂。它摇晃着,嘶吼着。
整个服务器都沸腾了,公共频道反复刷着同一条标红新闻,“龙王芬里厄由‘路明非ricardo’达成全球首杀。”
“这次全球首杀都是我们服的?”
“不会吧,谁这么拽?这么多人的大副本。”
老罗没有理睬工会频道里大家的欢呼、调情和白烂话,只是看着那个虚拟的巨兽,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大功告成,他忽然感觉到一场仿佛亘古漫长的荒芜。
“阿门。”他轻声说着,开始在频道里刷里尔克的长诗,“这是魂魄的矿井,幽昧、蛮远,他们沉默的穿行在黑暗里,仿佛隐秘的银脉。血从岩根之间涌出,漫向人的世界,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
“除此,再无红的东西。”
同一瞬间,漫天飞舞的镰鼬都化做了古铜色的微尘,它们的生命好像由同一个电池之类的东西提供能量,此刻这个电池寿命完结了。
————龙族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