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合影留念,又是祝福叮咛,又是离愁别绪;只不过这是2009年的六月。
去年说是今后全校统一毕业典礼,法学院还是举行了今天的欢送会;名字变了,主题、情
调和程序却都差不多。确实,一起待了好几年,哪能悄默声息地就走了?世界上好多事改
头换面也要坚持不懈,这也算遵循先例,即所谓制度吧(对不起,一不小心,又给大家讲
起了法理)。甚至听说,有同学大气磅礴地替我撰写了题为《光荣与梦想》的致辞,10天
前就在未名BBS上“剧透”了;前天,一位英语国家的记者为此还把电话打到了我的办公
室,我不认领,还以为我矫情,一定要强加于我。谢谢这位同学的良苦用心。虽说如今倡
导志愿者行动,但也不能如此深入普及吧?太多的事不可替代;你有权沉默,无权代理。
而且,照着你的稿子念,看到帖子的同学会觉得忒没劲,且不说枪手、抄袭或者是署名权
问题了;但不照着念,苏力院长每年也就那几句煽情,让你先占了,他还说什么?
我只好旧话重提。
几年前,特别针对北大校园的学习生活,在迎新大会上,我说过,“发现你的热爱”。无
论你是否发现了,此刻,针对你新的社会角色,我却想说一句不大中听的话:做你能做的
,而不是想做的事。
不中听的一般是实话。找工作,说是双向自由选择,但都知道,你既没太大自由,也没很
多选择;更大程度上是进入一个格式化的社会,是“求职”。社会一点也不“小资”;它
最多也就听听,却不在乎你的感受和自尊,不会迁就你。你要与之兼容,而不是相反;你
可能得在一个甚至是一系列未必热爱,更多出于功利而选定的岗位上,尽心尽力,干出业
绩,然后才谈得上发展、开拓和创造自己。当然,也不必太多抱怨或感叹,这个世界上,
古往今来,就没几个成年人干的都是自己想干的事。
因为,你们大了,已经有了更多可以统称为“社会的”责任。“老板”对你有要求,同事
对你有期待,甚至就因为毕业的这所大学、这个法学院,你也有额外的压力。你得活的像
样,更得活的正派,让父母欣慰,让(已有的将有的)妻子/丈夫和孩子幸福,顺带着也
让亲友、同学和老师放心。这都是你的责任。当然,还可以,也应当谈谈“治国平天下”
或“和谐社会”或“大国崛起”之类,只是“修身”和“齐家”是最起码的。如果连自己
都撑不住,本职都干不好,还得那最多几十号关心你的人为你操心,还说什么社会贡献,
谈什么人类关怀?记住,在社会、职业以及家庭中,责任永远高于热爱。
而且,我们绝大多数人对工作或职业也未必有什么具体的执着;即使有,是否真值得一生
追求,也是问题;即使情愿,谁又能保证你恪守此刻的山盟海誓——你不也曾沉迷于金庸
、“曼联”或王菲,甚或认为自己某方面才华不菲?还有,你喜欢,就真能干好?有什么
根据说,此刻的热爱,甚或不热爱,不是“吾从众”,不是社会对你的塑造,或干脆就是
一个机会主义的选择?我们绝大多数人其实也挺喜欢,至少不坚决拒绝职业或生活的丰富
性和多样性,包括与之相伴的意外、风险、惊喜以及一些可以用来装点回忆录的小小——
不敢太大——失败。很多时候,一个人此时此地的成功恰恰因为他彼时彼地的失败。
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们的陈兴良老师就曾是千岛湖畔的一位民警,白天走家串户,
深夜还抱着郭小川或浩然。而牟平姜格庄的大地也一定记得那本梦想署名“卫方”的《春
苗》类剧本;甚至十多年前,我们的“老鹤”还曾勇敢下海,尽管几个月后又扑腾着水淋
淋的翅膀上了岸。还有,我们的姜明安老师、王世洲老师、龚刃韧老师和孙晓宁老师,3
0年前都当过或当着军人;也许早早预知了贺老师的批评?复转军人没进法院,都进了法
学院,而且是北大法学院。在一个30年前不曾想到更谈不上热爱的职业中,如今,他们都
创造了自己,也正塑造着你们和你们的未来。
听起来很有点传奇,这却是我们这代人的经历。不希望你们重复,也不可能重复;前方拐
角等着的有你们的传奇。但它还是给你我一些启示:生活和职业,过去不是,今后也不会
是个人爱好的光影投射;它是子弹划出的那条抛物线,无论是否连接了击发者和他心中的
目标。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规划人生,却无法完成设计;向往未来,却只能始于现在
。
我们只能向生活妥协!但妥协也可以是一种坚持。不仅我们每个人的追求和爱好都必定在
社会中校订和丰满;更重要的是,成攻和失败,伟大和平凡,从来都不在起点,而只是基
于结果的事后评价,甚至——改一改奥威尔的话——未必是你干的事,有可能是你赶上了
什么事。评价标准是社会的,不是你个人的;跟自个儿比武,分不出高下。做你能做的事
,因此,既不消极,也非无奈,它的另一意味就是超越,超越那个感性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