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何说起呢?那么就学习村上春树的做法,从作为书名的那首歌开始吧。小说的第二自然段这样写着:“飞机一着陆,禁烟字样的显示牌倏然消失,天花板扩音器中低声传出背景音乐,那是一个管弦乐队自鸣得意演奏的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难以自己。不,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读到这里,具有正常思维的忠实读者总会抑制不住好奇心(倘若从前没有听过此曲),总该去听听它吧?算起来从我第一次读这本小说,到如今已有十几年的光景,却一次也没有听过它。只是在此刻,仅仅是在此刻,我才打开百度的MP3,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我反复地播放《挪威的森林》,但是我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共鸣,旋律也好,歌词也好,反到是让我远离了真正的记忆。
村上春树曾经说过,《挪威的森林》对他而言是一本很特别的书。他的青少年时期是甲壳虫的年代,不管你何时打开收音机,几乎都是他们的歌。其实那时他并没有特别喜欢他们,听到也不会觉得讨厌,因此就这样不知不觉听了他们许多的歌,自然而然的这些歌便和他的青春记忆紧紧联系在一起,直到多年以后,村上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甲壳虫,因此决定写一本关于他们的书。
再做一次努力吧。村上春树在希腊的小酒馆里写作此书时,曾听过120遍甲壳虫的《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事实上这张唱片在书里也有标志性的含义。那是一个绵绵不绝的雨夜,就在这一天直子满二十岁。渡边买了盒蛋糕,直子打开葡萄酒,两人一起庆祝生日。在此之前渡边和直子的交往不过是漫无边际的散步而已。直子的房间里只有六张唱片,第一张就是《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窗外雨下个不停,时间缓缓流逝,直子一个人絮絮不止”,唱片就这样一直放着,直到她的眼里涌出泪珠,滴在唱片套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渡边此时能做的只有搂住她的身体了;直子的十指在他的背上摸来摸去,仿佛寻找曾在那里存在过的珍贵之物。
如此水到渠成,渡边和直子第一次做了爱。
淅淅沥沥的雨,生日,红酒,眼泪,甲壳虫,一遍遍地放这首歌;我想象着惊人的雨声,在《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的吵闹声中慢慢体会出某种伤感,它似乎比《挪威的森林》更令人绝望。在这样的背景下,第一次做爱不可避免地浸透了伤感之味,甚至连直子高潮的叫声也是最为凄楚的。从此,渡边和直子被分隔成两个迥然的世界。
无论如何,甲壳虫的旋律不属于我的青春,更不属于我的回忆,于是现在听多少遍都如隔岸观火;如今我时常后悔,为什么在最年轻的岁月不多听一听音乐,以至于现在追抚往昔竟无迹可寻;没有音乐的青春多么像没有路标的荒原,没有了甲壳虫的村上春树还能写出这忧伤动人的《挪威的森林》吗?
三个女人
不至于完全地无迹可寻。我有断断续续记日记的习惯,只不过在日记中提到读书的次数不多。因此能在我的日记中看见《挪威的森林》的书名,足以说明这部小说在我心目中的隆重地位。日记尽管简陋或幼稚,却忠实了记录下那时小小的感触,不妨摘录如下:“1998年8月18日热很快地翻完了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是我第二次看它。第一次我还记得是在东门外的一间小租书处,书已经很破了(封面很地摊?),我记不清第一次读它的感觉,大概是在1993年或1994年吧,也许当时我也流泪了?这本书对我有所触动,我忍不住想哭,这种东西是什么呢,也许是在它之中隐藏着一种深沉的情感。渡边和绿子,我喜欢绿子,也许觉得自己像她?直子是一个梦,一个影子,她活着却注定要离开。看到渡边和玲子做爱的时候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和我现在的心境有关吧。有一些人性的东西,尖锐,动人,他和典型的日本作家很不同。”
不敢说自己是村上迷,但是对《挪威的森林》确实情有独钟。在阅读上,我是一个喜新厌旧之人,能让我反复读的书或作者不多,能马上想起的就只有《红楼梦》、茨威格、王小波和《挪威的森林》了。其实几次阅读村上的感受都不会相同,但是总有一点是贯穿始终的,我对这个作者有绝对的信任,他作品中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
从十年前的日记中可以看到,渡边的三个女人直子、绿子和玲子当中,我那时候最偏爱的人是活泼生动的绿子。然而时过境迁,当我今年重读这本小说时,不由地对绿子心生怨恨,对玲子的好感也渐渐剥落了。个人的阅读体验多少都受到自身经历的影响,第三次读《挪威的森林》恰逢自己情感上的炼狱期,精神那时颓丧到极点,恨不得随直子一起住进安静的“阿美寮”疗养院。一看到与直子有关的段落,心中总会升起莫可名状的悲哀,其实直子刚出场时,我们就已经能看出她和渡边的悲剧。惟其如此,她才这样去问渡边。惟其如此,她和渡边的第一次性爱才那样令人心碎、令人空虚。
在我看来,渡边最终更爱的是绿子,而不是直子;对渡边来说,直子是“过去时”,绿子才是“现在时”。也可以这么认为,是绿子横刀夺爱,偷走了渡边的心,是绿子让直子变成了“过去时”。渡边最后向直子的朋友玲子坦白说:在绿子面前他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虽然他还爱着直子。不能说直子的自杀和渡边有关,但渡边还是在直子自杀前“移情别恋”了。我本应痛恨渡边,可是我恨的竟是绿子,我恨绿子的活力,我恨绿子的厨艺,我恨绿子与渡边在家里单独吃饭时提起胸罩……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直子被绿子覆盖,并且谁都无可指责谁都无能为力,真是替她悲伤啊!
“直子已化为白色的骨灰,绿子作为活生生的人存留下来。”这既是一句隐喻,也是残酷的现实。
玲子呢?她是个有性格魅力的女人,对直子关怀备至。可是她不应该在朋友死后,和朋友的男友做四次爱,哪怕是喝醉了酒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