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讲怎么练字之前,首先得分清两个概念,一个叫书法,一个叫写字。我是一个写字匠,不是一个书法爱好者。而且我也只会写楷书。诚实地说,我对书法这件事并无好感,也无意深研。但是我对写字有狂热的兴趣和永不疲倦的追求。写字就是单纯地把字写好看。这个“好看“就是指汉字结构与笔画的朴实审美。书法所含的概念很大很广,有章法书体作品情绪意境,各种古法今时变通,甚至是周边文化等等。这些东西我不懂,我接下来要讲的东西也跟此毫无关系。
先谈谈写好字所需要具备的几项必要条件。
首先第一是兴趣。这个兴趣不是指三分钟热度,看见谁的字写得好,就手痒痒也想拿起笔来试试。这种热情作为一项爱好的起源还可以,但不能只依靠这个热情便可长足进步。我所讲的兴趣,是指对把字写漂亮这件事情的高度认可和极高的追求欲望。从开始想要练字起,就要把练字当成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不一定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去写,你可以一个星期一个月都不写一个字,但是这件事一直你挂念着,你闲时会上网去找好看的字来欣赏欣赏,你在路上看到手写招牌会比别人更多看几眼,就好像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对待AV的态度一样。
其次你需要有不低于常人的智商,有最基本的审美观,模仿能力,想象力,耐心及自我调节能力。这几个能力都要有,但不一定要非常高。因为写字要用到的这些能力并不像”最强大脑“的那种苛刻。当然,越高越好,越高你能练就的水平也越高。
具备了这两项基础,你就可以开始了。
写字与学一项新的技能不同,我们用开车来打比方。去驾校学车时,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摸过方向盘的,是一张白纸,教练叫你怎么做,你跟着做。熟能生巧十多次以后就会的。但是写字不一样,在练字之前,每个人都已经具备了自己的习惯和认知。而这些习惯和认知,偏偏是你把字练好最大的头号敌人。一个未经培训的人写字,基本是以“交代清楚”为目的,上一个笔画赶着下一个笔画,再一个笔画,大概在这个位置,弄完了让人认得是这个字就行了。没有想过怎么美化这个字。长期以来这种习惯固化了,等到自己要慢慢一笔一画去写好的时候,发现根本不会。一笔一画慢慢写出来的字还不如自己信手涂的好看呢。因为你在几十年的书写生涯里,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你可能会说,那我赶紧补上。可是那些东西早就已经有东西在那占着了,这就是我说的头号天敌,你必须要把它们搬走。你要学会清空自己。千万不要想着在自己原有的习惯和基础上改进。那是徒劳。因为没有什么书体是正好沿袭了你的习惯往上发展而成。写得好看的字,就是因为颠覆了那些东西才好看。张三丰教无忌太极拳,一直问:你忘记了吗?你忘记你原来的功夫了吗?无忌开始说,没有!后来说,有点不记得了!慢慢地他说:师公,我完全忘记了。张三丰于是笑了:那你就成了。
“我不会写字,这个字我第一次见,我完全不会写。”当你开始练习一个字时,你心里要一直对自己这么说。
纠正一个误区:练字要练好,得多练多写。字不是写得多就会写得好,如果这样的话,那老人家的字一定就比年轻人好么?多写了几十年字,无非巩固自己错误而已。练字要练好,要多看多想多体会。我再说一个小故事,有两个飞镖选手要参加一个比赛。甲有足够的赛前练习时间,可是乙没有,得赶飞机或者别的,于是乙就在脑子里模拟训练比赛的场景,想象着出手的柔和又果断的感觉,想象瞄准的方法,自己的站姿等等。甲用身体训练备赛,乙用想象来训练备赛。结果他们的成绩是一样的。这个小故事说明一个道理,你对这件事情的思考,体会,一点也不差于勤练习。现代人尤其是城市工薪族节奏很快,要静下心来练字的时间不多,那可以利用在地铁,排队,等人这些时间,手指头动动,想象一下某些字怎么写好看。如果你去一个古镇游玩,看到很多的匾额楹联,人家拍照,你看字。咦?这个字居然可以这样写。。。这个捺出的方向和角度真舒服。。。这一竖原来要稍微偏向点左才好看。。。这些体会是对把你的字练好有突飞猛进的帮助。
然后,正视自己的性格。有一句老话叫字如其人。内向的人,写出来都清秀,活跃的人,写出来很灵动。这听起来像是褒义,其实是贬义。你要克服自己的性格对自己字的限制和影响。如果你确实性格保守,在写字时,也得求突破够大胆。汉字写好看,不是每个字工工整整方方正正就叫好看,汉字的美感来自于很多方面,需要整齐的时候必须整齐,比如排列在一起很密集的短横,有对比的时候却必须要参差,比如左右结构右边又是斤,立刀折,耳朵旁时。练习的时候,不要怕写坏,很多人不敢写,长横不敢舒展,撇捺不敢打开,是怕一旦那样写了,要丑就会丑得很离谱,不敢,于是缩着,就算难看,也难看得不明显。这就是被你自己的性格限制住了,只管大胆尝试,写得难看有什么关系,过长了就知道下一个字收回来点。练字嘛,就是体会,尝试,比较的过程,你不敢突破,不敢改变,怎么提高?同样的,性子急躁张狂的人,练习时要注意必须严谨工整之处,静下心来,如绣花般精细,每一个哪怕是很小的短横小点,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
要把字写好,有两件事情都要做好,一个叫结构(书法上叫结字),一个叫笔法。很多人认为自己的字不好看是没有笔锋。所以在写横写竖时尤其讲究笔锋。这也是一个误区。笔锋这个词,为什么叫锋,锋就是锋利,就是尖。你的撇出尖了,悬针竖出尖了,就是笔锋。我认为,练好字,结构比笔锋重要得多得多。一定要把注意力集中到结构上,那是对天赋的挑战,对你的空间布局感,对你的审美,对你的纠错能力,对你的心态,对你的想象力提出极高要求的。而笔法这个事,无非轻重缓急,这是多写写就能写出来的。真正写字厉害的人,无不厉害在结构。没有谁说因为笔锋写得好,字就好看的。所以你要仔细地钻研,你要模仿的字,结构到底是怎么排布的。这是独体字,有长竖,这是左右结构,这是上下结构,半包围,各种结构的变化,老师和前辈是怎么处理的。有很多字,生下来那天起就有个没法写好看的毛病。这时候他们怎么办?是硬凑合,还是索性换个写法(如异体字)。
在写字的过程里,会遇到很多进步也会遇到很多瓶颈,这都是正常的。没有瓶颈反而不正常。因为你之前不知道怎么练字,也不知道一个字怎么写好看,你现在知道了,有范本了,照着样子写,你当然很快就提高了。但是很快你就会发现自己进步不了了,这是因为你的审美提高了,你的能力没跟上。跟做其他的事情一样,首先你得知道怎么做,然后你再去做到。我一直认为,“知道怎么做”更重要。这个瓶颈是好事,说明你在提高,一旦“开窍”了,你会发现你立刻就处在一个新的平台上。这个瓶颈的长短,就取决于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了。
接下来我要讲讲,写字时需要注意的几个要诀。
我总结了三个词:第一,要果断。还是用开车做比方,要准备上路了,挂挡就挂挡,油门踩下去,不要犹犹豫豫不敢踩。前面的车还很远,你就踩刹车了,踩了发现没必要,再加点油门。这车就开得差了,写一个笔画也是,每一个笔画虽然有快有慢,但是决不能在该快不快,该慢不慢,你想清楚,这一个斜钩就是从这里到那里,那就一次写成,不能在写到一半的时候犹豫是不是太躺了或者太直了,再去修正。这就跟上面提到的开车菜鸟一样了。一次写成我写不成啊,那就两次,十次,直到你越来越有感觉为止。第二,要柔和。最舒服的开车是匀加速,匀减速,一个笔画也是如此,不要急起急停,起要慢慢起,停要慢慢停。做任何事情,僵硬、紧张的姿态就无法发力,只有放松,柔和才能完成得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慢。不知各位有没有看过一个电影,黄勃演的蛋炒饭。他父亲要把一手蛋炒饭绝艺传给他,血气方刚的黄勃认为这还不是小菜,切葱花打鸡蛋跟大酒店的厨师一样,干脆利落,大手大脚,特别牛逼。他爸就说,孩子,慢慢来,做事要慢。同样的道理,写字要慢,只要慢下来,你才能思考你之前的笔画,和布局后面的部分,才能把该发的力发透,该交代的细节交代清楚。基本功是靠慢慢体会和积累,不要想着能又快又好。
中国楷书第一号人物田英章和他兄弟蕴章,练到了今天这个境界,小时候父亲就教导,40岁之前,只许写楷书。所以我们现在最多能看到他们写的行楷,就没有行草或者草书。但是他们的楷书,让人无可挑剔了。这就是基本功,对汉字结构的深入体会和理解,对笔画炉火纯青的运用,都源自于深厚基本功的支撑。这个时候再去变化,化繁为简,化方为圆,就水到渠成了。
最后我们谈谈最不重要的东西,工具。
我现在写字基本都用中性笔,中性笔跟钢笔的原理不同,但写下来之后会发现,中性笔的笔锋更漂亮。网上有很多中性笔的大师,我的良师益友赵贺新就是一位,他在网上有很多中性笔书写的视频,可以去找来看看。田英章的关门弟子荆霄鹏也是一位。这都是我极为欣赏尊崇的大师。(虽然有很多字我认为他们还压根不会写,哈哈),中性笔不象钢笔,最贵的也就十几块钱,除非加了一些什么噱头在里面,什么防疲劳之类可能得大几十,上百。当然你要蒂凡尼弄个带钻的几万都行哦。但拜现代科技(日本)所赐,中性笔笔尖技术已经很成熟,我用的是晨光P1115的0.7,几块钱一支吧,淘宝一大堆。钢笔这个东西,跟手表一样,最终会沦为奢侈品和装饰物。什么花鸟龙犀水,那么贵,签字合适,但练字压根没有优势。反而觉得太粗,不好写。现在很红的LAMY,我试过几支,也不顺手。要用钢笔,我还用最老款的英雄616,也是几块钱一支。硬笔书法这个词,被庞中华为首的一批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定义为钢笔书法了,其实中性笔比钢笔更容易写好字。而且笔迹易保存,不用吸墨水,不用保养。
去淘宝买一些米字格,A4,16开都可以,一张纸150格左右那种,买几刀也没有几个钱。对比一下,纸张倒不是越厚越好,你可以试试几种找到自己称心的,但这个之间的差别其实不大,对于没到一个境界的爱好者来说,基本没区别。你花上几十块钱,就可以开始练字了,这可比学钢琴学射击便宜多啦。练字要找心平气和之时,如果惦记着明早的会议,或者刚跟女友吵了架,就别折腾这事了。
最后一点:练什么字不重要,不要认为必须先从笔画练起,先从简单字独体字练起,没有必要,你想练什么就练什么,愿意的话你抄心经,或者写古诗,写情书,写保证书,都可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汉字都练全,这东西本来就考验融会贯通的能力,你把各种的结构,各种笔画,各种笔画的组合(如左撇右捺,撇捺交叉,横撇组合,撇点组合)都弄熟练了,什么字都难不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