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将会像苏联一样解体吗?
2000年3月我和同事劳伦斯·科特利科夫在美国《外交》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议题是欧洲货币,联盟的退化。我们写道:“历史上曾有过几个自我解体的货币联盟的例子,因为各国的支出政策无法同强制采用的共同货币协调一致。”我们还写道,我们的研究结果提示,这个联盟可能确实会退化,“不是在一夜之间,而是在今后10年之内”。
我们确定的时间并非不靠谱。事实上,共同货币在2010年就开始瓦解,即便这场危机在过去几个月里才恶化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有关它的消息甚至比美国的金融信息更抢风头。
“退化”这个概念是我们经过深思熟虑后选中的。货币联盟不稳定,因为各代人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人口日益老龄化,同时欧洲社会背负着慷慨的福利体制。即便没有美国次贷市场引发的金融危机,货币联盟必然也会退化,因为公共负债达到了国家无法承受的程度。
我们认为“退化”这个概念很合适,还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看到欧元区在成立后还有解体的可能性。今天也是如此:像希腊这样的小国退出货币联盟的代价极其高昂,因为该国在一夜之间就无法进入国际资本市场。希腊退出货币联盟将提高其他国家退出货币联盟的可能性。如果所有弱小国家都退出货币联盟,只剩下德国、奥地利、荷兰、芬兰和法国,那么接下来的欧元升值将严重困扰这些国家的出口工业。因此没有人能从共同货币的解体中获益。这正是成员国政府今天在激烈争吵中费尽力气去修补货币联盟的原因。
因此货币联盟不会死亡,而会退化。但在我看来,对于欧盟的命运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认识:未来的历史学家将把采用共同货币看作欧洲一体化努力的高潮。欧洲一体化是从60年前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开始的。可以做出这样一个论断:恰恰是共同货币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欧洲的分裂进程。不是所有欧盟成员国都加入货币联盟,标志着这个分裂进程的开始。
如果我们不理会欧元肥皂剧最后一个插曲的细节,我们就会断定,欧洲分裂是双线发展的:一方面,一些福利国家的危机在本国蔓延更快——这与其福利体系的规模有关。另一方面,与最初的许诺不同,采用共同货币并没有使今天的欧洲劳动力市场更统一,而是比建立货币联盟之前更分裂。
我在《文明:西方与其他国家》一书中提出一个论点:从1500年起,西方——这里指的是欧洲及其后来的新大陆殖民地——凭借一系列创新超过了其他文明。我把这些创新称为“杀手级应用”。
·竞争:欧洲分裂成了大量君主国和共和国。相互竞争的团体(其中也包括现代企业的前身)在这些小国内争夺政治影响力。
·法治国家/代表制度:在英语世界诞生了一种建立在保护私有财产和议会代表制度基础上的理想的社会政治秩序。
·医学:在19世纪和20世纪,几乎所有重要的医学进步都出现在西欧和北美。
·消费:工业革命发生在用技术提高生产率且对更好更便宜的产品(最先是棉布衣服)存在需求的地方。
·职业道德:西方社会首次把大规模密集型劳动和更高的节约率联系在一起,这使它们能够不断积累资本。
现在令人悲伤的现实是:世界经济论坛关于全球竞争力的一份报告指出,恰恰在竞争、法制国家和劳动伦理等重要领域,欧洲根本没有打成一片,而是渐行渐远。
那些在上世纪80年代分析苏联帝国衰落以及后来垮台的人们如今只能因欧盟当前的状况与当时有些相似而感到震惊。这样的断言将会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苏联帝国的解体让人感受到了自由化,这与有可能陪伴我们欧盟解体的情感截然相反。
然而,两者衰落的进程是相似的。在这两种情况下,我们都目睹了经济失去活力,经济增长下降的情形,尽管经济体制不同。更重要的是,我们注意到了解决眼下意识形态和政治计划所固有的矛盾的困难。从欧盟的情况来看,源于两次世界大战的“永远不再这样”的创始者想法将越来越吸引不了新生代。
在政治方面,欧盟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民众。从战略上来看,欧洲已失去了对手,而且也失去了限制:铁幕限制了我们的计划,我们现在是否知道它扩大到了哪一步及其缘由?最后,我们在不具备联邦治理手段和税收转让机制的情况下,就想要打造一种共同货币。而没有前面所说的手段和机制,欧元就不可能有前途,这正是欧盟已进入的当前危机的原因。
在经济和社会方面,以葡萄牙和芬兰为例,它们是不一样的,而且今后仍将不一样,完全就像美国亚拉巴马州和阿拉斯加州、巴西东北部和圣保罗州。与我们不同,印度、巴西以及美国成功地治理着与我们类似的地区差异,这多亏了它们的联邦制度。和戈尔巴乔夫时代的苏联完全相同,欧洲解决体制矛盾的每一次主动行动都来得过晚。
这些失败不仅因为欧盟成员国和领导人没有能力或漫不经心,更重要的是各个国家所面临的矛盾之性质:我们的人民和领导人拒绝联邦解决办法。而事实摆在面前:如果没有联邦制度,就不可能拯救欧元。
有一个矛盾加剧了欧盟解体的可能性。一方面,如果欧元消失,欧盟的生存就受到威胁:由范龙佩和默克尔在2010年秋天提出以及从那之后又被萨科齐提起的这一说法是确切的。在没有欧元和竞争力下降的情况下,单一市场可能坚持不了很久。
一旦涉及在欧元的废墟上建设,那么加速其终结的种种利己主义可能会不断地显示出来。另一方面,欧元只能被欧元区成员国之间的联邦协议所拯救。而根据定义,欧元区征收联邦税和掌管大笔预算的政治权力机构好像并不是欧盟27个成员国的权力机构。
在这种情况下,联邦核心与原则上拒绝归属欧元的国家之间的政治和制度差别无法逾越,共同的成果将会有什么意义呢?转变的可能性依然取决于欧元区舆论对联邦制度的认可,这属于远没有争取到的前景,而面对这样的转变,欧盟或许会维护其实质性作用。
欧元正在消亡,而且欧盟将要消亡。即便欧元复活且兴旺发达,欧盟也不一定会继续生存下去。这些情况中每一种的战略后果都可能形成强烈的对比。与萨科齐在8月使节会议讲话中所表达的担忧相反,欧元和欧盟的终结可能并不意味着回到过去的战争中。那些战争起源于欧洲一些充满活力的大国所抱有的霸权意图,而不是因为正在衰落的国家的软弱无能。
我们的人民从20世纪令人不快的经验中得到教益,不会再投身这类悲剧。更恰当地说,他们的命运可能就是衰败和依附的命运。我们国家的安全和繁荣或许要取决于大国的要求——从前的大国或新兴大国。
通过成立一个联邦欧元区来拯救欧元可能会带来其他的战略挑战。如果英国不参与活动,大多数欧盟伙伴不像我们国家那么雄心勃勃,该如何构想欧洲安全防务政策呢?如何避免中欧国家再次遭遇它们介于西欧和俄罗斯之间的历史命运呢?我们在拯救欧元的同时,将有机会建设一个新欧盟。
所以,综上所述,欧盟短期内不会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