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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30 情感 96阅读
彭艺林散文诗八篇
【其一】
和精神无关的旅行
1
火车在隧道里穿行,从山东到南方。
世界是蒸汽的静和乌鸦的噪。眼神依旧一意孤行。
失去堆积失去,成为最终的获取。
2
梦中醒来,在低矮的城乡,凌乱不堪的房间内斜立着几个废弃的油罐。
躲在墙角的昆虫,水管膨胀的通道,背着竹篓的老人,发电厂,在音箱的摇滚声中沉默。
即将被夷为平地的瓦房,遗失陈年的记忆。城市越来越清澈,而人们的心越来越混浊。
3
那些和精神无关的旅行。孑然一人,在乡村仅有的田畦里种植秋天的水稻和时光。
一对老妇在劳作,一群孩子在滚打,一头水牛在气喘吁吁。
年轻人都去了远方。带着故乡的蛮劲和干粮。在和平的田畦下,他们是被热情撕扯的武士。
4
成都武侯祠里听雨,乡愁,才会如此的深沉而富有震动。
深夜狂风乍起的杜甫草堂,吹乱的书卷上没有蝴蝶,我在那一首唐诗中飞翔。
远处还有杏花酒和竹叶青。淌进孤独的喉管里,化作一尘不染的乌托邦。
5
凌晨两点,春熙路人烟稀少。城市的噪音被过滤得只剩下电话听筒里的几滴爱情。
坐在门口刷牙的男人,专注地哼唱着十七岁的歌。他短暂的一天只有此刻不会慌张。
街道的尽头,一个驼背的修鞋匠,和他那顶遮住白发的草帽,断裂了生活的秘密。
6
期望,绝望,希望。地震,李冰父子,刘备,尘埃落定。成都,今夜将我遗忘。
在瓷器口的黄昏,左手盐麻花,右手麻油茶。没有瘦马。和断肠人的天涯。
有人留下长辫。也有人细细采摘明朝的灯火和清朝的晚霞。
7
有时悲伤。有时舒展。有时焦虑。有时缓慢。
在红壤地和红壤地之间,在蓝风筝和蓝风筝之间。行走更像即兴演奏。
南方,是一件浸在水里的乐器,在陆地和天空之间放射音符。
8
嘉陵江面的安宁,它凝聚着苦难的泪水,它没有成为时间的坟冢。
莲花清新地盛开,漏水的渔船,在摇摇晃晃。
面对岸边高耸的别墅和法国建筑,疑问者的烟蒂是暗夜最后的光。
9
梦中,与世隔绝,和绵羊为友。用树叶编织的衣衫,还有用果实做成的灯盏。
更远处,走向石板路和拱桥。人们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我只是在梦中环绕,在梦中清醒。那些听不到的将成为生命的永恒。
10
坐在轰轰烈烈的返程车厢,成都霎时异常陌生。
绵延的山川,遍地的野花。整个身体无法和心灵产生共鸣。
遇见清扫积水的工人,孩子和狗。他们对一切的一切都不再热忱。
11
在云南,云彩很近。在星星的谜境中行走,仿佛下一刻就走到世界尽头。
我买了一尊观世音,将它放置床头。它会用静止的方式和我交流。
语言和语言之间,总会出现空白。我明白,云南是轮回的光景。
12
昆明,虹山路上干燥的普洱茶饼,无法挽留我。
我看到空气是凝固的。在视觉和错觉中,一棵伐倒的柳树忘记了呼吸。
漫长的幻想,短暂的停靠,艺术就像沙砾一样停在高跟鞋上。
13
沁人心脾的香水,从那些兜售鞋袜和围裙的人群中散发出来。
深夜的出租车穿过小西门,丹霞路,离婚的姑娘正在悄悄等待。
爱情,却永远驻扎在城市之外的稻田。女人可以飞,就像鸟儿一样。
14
无数条路被开启,无数道门被关闭。
每一刻都是崭新的。每一个人都是错过的。
脱粒,脱粒,重复不断。遥望着风吹麦浪,心就像一把收割的镰。
15
稻田里躺着沉睡的女人,让厚重的土壤变得柔软。
我的生活,在一间堆满稻穗的房间里写诗。一些诗歌就像吻别,没有痕迹。
一些稻穗的内心,是细腻的,是单纯的。如同在南方久久迷路的自己。
【其二】
洗砚池的冥想
一个局部不需要游人点缀的庭院。
洗砚池没有围墙,洗砚池没有门。
荷花却有短暂的夏天。
阴晴不定的季节,荷花也世态炎凉。
近池的荷只空余枝茎,荷花被多情的诗人摘去。
情到深处是无情,无情的手无法沧桑,无法深远。
远方的花红仍灼灼,叶绿仍盈盈。
远方的远方,最远处那一枝莲,东晋的莲,在斑驳的时光里摇晃。
在摇晃的远方,是雨迹。昨夜的雨。东晋的雨。
红尘滚滚的人间总有漫漫愁绪。
总有采莲之人,以莲解语,以莲低吟。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怎样的禅,不分极端。菩萨和佛陀的心不是莲。
夏末秋初的光线若实若虚。
浓浓淡淡的阳光,在悠远的风里若即若离。
时仰时合。
凉凉的风,凉凉的吹拂。池面盛开了水花。
水花盛开了白墙与炊烟、盛开了晚霞。
盛开了昏鸦与瘦马。
那是清淡的水墨的痕迹。
由你“漫步在兰亭集序”一句,我想到了景深。
我们行进一尺,再行进一尺,跳过清明,跃过宋唐,就到了东晋西晋,我们退隐成一幅字帖上提及的旧人,像羲之一样的旧人;
让羲之烹茶,他恰好闲来无事,我们陪着饮酒,醉卧兰亭,然后舀一瓢池水醒酒,继续吟唱、手谈、杯弓蛇影……
让他辞别仕途,让我们辞别归程。
还是依然清淡的行书,适合揣摩,适合漂泊。
藏在水与墨里的风景,很深又很浅,深红与浅绿。
纳风景于水墨之间,是江湖手段,最后的手段,退隐。
荷花一路盛开,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它是风景的延伸,从风景到意境。
或许就是你,昨天在路上偶遇,倘若不是红灯和绿灯,我一定会停下来和你交谈。
因为我只听到你在吟诗,我瞬间想起了“在路上的诗人”。
只有你伫立在路上可以成为诗词的意境,而我被路上的尘埃和烟雾狼狈席卷。
风生水起,波澜壮阔。
眼眸被揉皱了,眼眸里也就泛起了波澜。
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动静皆宜,收放自如。
好一面洗砚的池水,好一个书生的江湖。
每次观赏洗砚池,都会遇见你,风华正茂,卓尔不群。
就在那个傍晚,饱满的阳光,调和着温暖的水色。
谁能告诉我,茶,喝多了为何也会醉。薄醉流云时,人就跑到了东晋。
羲之也醉了,他是酒醉,啤酒喝了很多很多。
跟我唠叨,说酒里有天朗、惠风,有呼之欲出的荷花与佳人。
让他醉吧,醉吧,看我的薄面,即使佯装,也别让死生成为虚妄。
一别数载,如今再去洗砚池,已经不会再遇见你。
在池水的远方,只有池水。似水柔情是前世,遁入空门是今生。
境由心转,心转实,实又转虚。
熙熙攘攘间,洗砚池的热闹依旧,可是故人已悄然离开。
【其三】
退隐江湖

二十年,我的房屋无人问津。墙壁堆满青苔,铁锁和铜匙,锈迹斑斑。
道长的拂尘,僧人的衣钵,还有侠客的瘦马,在我潮湿的纸上来回穿行。
我只是夜以继日地写下武侠小说,用的却是现实的刀锋。

在房屋还未坍塌之前,我纵横在血雨腥风的江湖,身上背负着数不清的债。
尘埃是我的粮食,影子是我的朋友,清风是我的酒。
光阴的剧毒令我无限苍老,可是解药却迟迟无法寻到。

和你相遇,仿佛相遇一朵海棠。盛开自阵雨过后的黄昏,有晚云徐徐掠过。
我手持钢笔,你手持雨伞。遥远地凝视,似乎百步的距离只是瞬间。
我每天关心你的阴晴冷暖,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半醉半眠。

江湖路,不归人。人在江湖魂断处,未到江湖已断魂。
这是最后一次见你,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突然没有任何灵感,为思念流下眼泪。
以后的岁月,我很少在想起你。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将你遗忘,而是相思已穿肠蚀骨。

一个人的江湖越来越孤独,而写字的右手,越来越麻木。
我只能拼命地写,为了庞大的现实和卑微的梦想,为了阵雨的黄昏,和黄昏的海棠。
其实,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一把刀一把剑。可是若要一个人彻底地爱上自己,却难如登天。

海棠,我希望你真实的名字可以如此诗意。
写完武侠小说的结局,房屋倒塌,而我早已在废墟里断了退路。
如果可以,请让我进入你脑海的房屋。我会紧紧抱着你,退隐江湖。
【其四】
沙尘暴

沙。沙尘。沙尘暴。你在写诗的时候嗅到了杀气。
犹如千军万马,官渡之战,南北战争,亚历山大东征,滑铁卢战役,俱在封锁之内。
气势汹汹,绕过外蒙古,烧秃泰姬陵,卷走自由女神。你冰冷的身体瞬间沸腾。

在纷飞的战火中,那些沙尘就像寄生的毒虫,迅速地钻进肺叶。
体内所有的器官不再运行,脑海干涸,心田荒漠化。
而你的诗却越写越长,越写越干净,那是被血肉之躯过滤后的和平。

以沙尘暴为中心,天空是黑色,地面是灰色,纸张是黄色,脸庞是白色。
一粒粒孤独的文字是鲜血的红色,你甘愿为此贫血一生。
还有橙色的预警信号——如同橙色的星星,隐秘地在你周围绕行。

须臾间,大风摧毁了房屋。攥紧诗歌,却找不到避难的洞窟。
你仰望天空,竟然看到了投江的屈原和投海的顾城。
伴随着轰鸣的雷声,他们正坐在沙尘之上像和尚一样闭目念经。

一切太晚,森林海洋的空间早已面目全非,妻离子散的日子早已命中注定。
沙尘暴将你从地面托到半空,你从未体验过飞翔的矛盾。
那首紧紧攥在手心的诗,成为你最后的殊死抗争。

你在奄奄一息中醒来,发觉这只是梦,一场虚惊。
一切都没有变化,森林和草原的交谈依然和缓,妻子和儿子的呼吸依然舒畅。
你幡然醒悟,原来沙是诗歌的题目,沙尘是诗意的比喻,沙尘暴则是诗人永恒的象征。
【其五】
雨后
雨的前面是乌云,雨的后面是眼睛。
雨后,眼睛里的山川、林木以及光芒都非常的饱满和透彻,
如同天使的眼睛,又或者是我的眼睛和心灵变得像天使一样。
但当我在楼上仰头,远处的乌云翻滚,积压我的头顶,
仿佛只须我伸一伸手,就能触摸着它们。
想起南方的小城,此时是否也刚刚落完阵雨。如今我困在写字楼里,感受最深的依然是——小城的可爱。
山,水,湖,瀑,桥,小船,处处动人心弦,甚至桥洞的乞丐也仿佛是低调的阿炳。
清晨有阿婶们在湖边唱洗衣的小曲,夜里还有涂脂抹粉的老戏迷在凉亭里青青子衿。
都是上几个世纪的恩怨情仇,谈不了蜿蜒的剧情,只能够侧耳听锣鼓和二胡,此时的我足以白发苍苍,泪水长流。
我站在小城里,小城站在画卷里。
它既是淳朴的,又是市井的。
它分给我的果子是苦涩的,像极了后妈,欲将我驱逐门外。
也曾多次告别,可是无论走到哪里,生活总是一片狼藉。不该斥责命运,而是无法适应环境。
倘若我还在思念南方的小城,就只能用思念去承担。
那往昔的安好换来的是今日的动荡,动荡带给人的往往不是潇洒,而是苦难。
远行的快乐,总是在路上,在出发之后,抵达之前。
而在乌云之后,眼睛之前,是瓢泼大雨。所以,我一直在雨中。
凯鲁亚克说在路上是一种疾病,那么在雨中也必须有治愈它的良药。
记忆中淋雨成为习惯,淋到嘴唇发紫,哆哆嗦嗦,才肯往家走。
还未到家,天就晴朗了。寻一块石头或一把长椅坐下,沐浴着阳光,全身滑溜得就像一条鱼。
当然,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光景了。
不进则退,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亲情是,爱情也是,距离远了,情感也就淡了,就算痴心换情深,二人之间,总有一人会松手,周而复始的循环。
所以,前人遗言,时间和空间,是爱的刽子手。 一生中,我们总在不断地捡到然后丢掉一些人。
那些曾经温暖的脸庞,清澈的眼睛,细腻的手掌。
有一天,都从这个世界森林里悄然掩藏。
其实,应该庆幸活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既然可以相识又相逢,为什么偏要做涸辙之鱼,
借着回忆的水汽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最后相忘于江湖。
时光短暂,一定会留给后人一些线索,成为当时爱的物证。
一把木梳,一串手链,或者刻有特殊符号的一枚棋子,
就在你年迈的时候,收拾书籍发现它正安安静静地睡在书底。
其实这是个经常出现的问题,无法回避。
伊人走了,为她写的诗歌还在。还有更多未来的诗句,就这样沉默地毁灭。
深知它们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在这个网络时代,那些曾经堆积如山的文字,也会化作凛凛风尘。
不如就在这雨后将所有文字收拾干净吧,可是头顶的乌云似在暗示,那些青春的疼痛,会在下一场大雨中准时启程。
【其六】
思念麦穗香
如果内心的表达不再波涛汹涌,
是不是,就可以甘愿囚禁在文字之牢里?
就可以生老病死,音信沉寂?
忽然思念麦穗的香。
多年以前,家乡的麦田曾经一路绵延。
母亲总会将麦穗的外壳刮去,麦粒上留下指甲的划痕。
我凑近: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母亲古铜色的笑容浸染风尘:这就对了。
那时的阳光一直蒸烧至今。驱车在路上,
除了尾气和厂房黑烟,何处还有绕指柔的麦穗香呢?
直至,昨晚重新读到海子。
那阵香气,原来还可以在诗中嗅见。
麦穗的纹路在脊背上延伸,如刀锋如火光,
大地在深处放射光芒。
在靠近村庄的地方一棵果树爆炸,
远望,记忆中的麦地无边无际从故乡涌向远方。
是的,这就对了。
关乎香气的若即若离,若酸若甜,
不仅因为一泓纯净在灵魂里潺潺流淌,
或许还源于无意间的惶惶然,
麦穗之于我,
已然是滞留肉体的胎记。
——胎记的好,在于过往与未知中,
可以辨认另一个自己,
可以在多年萧瑟的回首乃至弥留中目展眉舒。
长发的海子是不是还在云游四方,
九月里的扬麦工场现在早已经装扮成玫瑰小镇。
不热不凉的秋天,就着两三页海子的诗章,
沏上一壶龙井茶或者一杯啤酒,
仿佛一个世纪以前,就安排了这次邂逅。
在梦里,有一口缠绕着藤蔓的枯井,
全身坠落,像石块逆着黑漆漆的气流一直沉溺。
这口井深不见底,没有光亮和声响,
不如把眼睛关闭,什么都不听,都不想,
虽然氧气越来越单薄,可是呼吸却越来越舒畅。
醒来时已经站在了麦田的中央,
那是小时候的村庄,炊烟袅袅,雾霭沉沉。
可是麦穗已经被收割,只余一地尖锐的麦茬,
如同千军万马射出的箭簇,怎么也数不完。
窗外的车灯晃得刺眼。
建筑声,和人声,他们在说时光倒流。
如同洪水汇合,
在缠绕着藤蔓的枯井里流啊流,
却流不到尽头。
我在深夜醒过来又睡去,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哪个更实在。
而我唯一确信的是,在那些无法返回的时光面前,
那份对待喧哗尘世的诚意已经烟消云散,
真的如同一株被指甲截断的麦穗,
香消玉殒之后,脆弱得可怜。
昔年一段和麦穗有缘的往事,
失散在这个和丰收无关的秋天,记忆混乱。
然后收到海子多年前邮寄的信件: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子,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
几乎是哭着将这封信读完。
【其七】
梦的季风
很多夜晚,总会在睡得酣畅淋漓时突然惊醒,溯洄到无梦的梦里。
于是莫名地多出一块空地,在天光破晓之前独自吹风。
双眼关闭,一动不动,
这个时刻日月交替,暧昧的指针悄悄移动,
察觉到身体就像一枚羽毛,轻盈地飘起。
松散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张扬成风中的旗,
白日里迟钝的触觉擦到空气立即燃烧,
所有被人间烟火藏匿的轰鸣之声,
都如委婉的呼吸,高高低低,远远近近,
围绕着寂静的耳廓,是时光的乐器在连绵地吹奏……
听得见心和脉搏的击鼓,
那些往事的风尘在心脏和四肢中热烈地厮杀。
孤独是一条瘦弱的病怏怏的小蛇,
从沉闷的冬眠里忍气吞声,
耐心地拱开头顶上坚硬的冻土,
疑惑地,谨慎地,轻柔地,艺术地,
一寸一寸适应着冰雪和寒风,
最终钻进狭窄的燥热的梦。
落在玻璃窗前微小的绿色的春雨,
溅出星星点点的红色的花朵,
还有更多的春雨氤氲而来,
空阔的房屋里,水像成群的蜜蜂拥挤着袭来,
脑海里只剩下莺歌燕舞峰峦叠嶂的晕眩。
……秋天诉说。
大段大段地收割,在金灿灿的的麦子地里,
仰头看见光秃秃的枯枝刺过天空。
……夏天忘记。
忘记池塘蛙鸣阵阵的家乡,月光曾经如水。
忘记白的昼,黑的夜,
路边的花椒树,丝瓜藤,破损的邮筒,
遗落在草丛中一九八九年的铃铛。
是否仍然做梦。
这样的时候只是过分饥饿,躲在梦里咀嚼回忆。
牌宴
彭艺林
火车在黑暗的梦中吐着白烟蠕动
穿过一座接一座没有名字的山谷
我滞留在早已结束的行程之中
上帝正在将命运的牌重新清洗
七张牌为整个星期的魔鬼披上囚衣
四张牌交错在季节的喉口处
两张牌与赤裸的男女缠在一起
最后一张牌永远无法开启
世界的面貌在不断纠正中出现歧义
我在无参照物的宴席里
设想一场无人之争最终的结局
多年之前的那段神曲摇曳在大地的深处
飞鹰和守墓者却早已弃城而去
◎眼疾患者
彭艺林
夜晚眼睛敞开,像一口火山
在明天还未出现之前,药片只是散落的星星
我喊醒那些在地表之下做手术的人
为了一个患眼疾的失眠者
他们走过洪水,风暴,迷雾,泥沼
他们从冰的外界经过,身子却在燃烧
没有神灵和上帝
没有十字架、分岔路口和多余的人类
此时,日晷只是一颗转动的黑眼珠
马的齿锋,牛的肩骨,羊的脊肋,鹿的角枝
来吧,来吧
在一群兽化的医生面前
由我自己挑选修复的仪器
◎为一个未出生的孩子祈祷
彭艺林
早晨一场雾,雾散了
中午一场雨,雨停了
晚上开始下雪
阴晴不定的黑屋子里
一个孩子即将出生
没有人听见
他在苏醒前一刹那的呼喊
四周是雪片般的白和沉寂的雷电
这一刻
一屋子的人迅速衰老
我是最先白发苍苍的那一个
◎十二个月的十二点。午餐。
彭艺林
这个时刻准时来临。
在午餐中看见耳朵。佛珠。
尸体。
再也不会连连惊愕。
走过它们。生活像烟雾一样徐徐升腾。
十二个月的十二点。喂养了我二十年。
它们代代沿袭的规则在无形中扩散。
如雷霆左右轰鸣。
那些尘埃。那些碎闪电的遗容。
那些像蚂蚁一样爬动的星星。
正在将我地面上的午餐引向虚空。
◎正在脱皮的蛇
彭艺林
荒野唯一的一棵树。风是清晰的。
蛇缠绕住粗糙的树皮。
他歌唱,扯开衣裳,一件件脱光自己。
我素来就是赤条条地来去。暴雨
又将我的皮肤灌入蜜汁。
如今,我还剩下骨头。
它们像岩石层一样,
沉积、变质、风化,或者干脆成铁。
都过来吧,看看我这一身子的铁骨啊。
他有着比蛇更气势汹汹的,
生不欲死的悲凉嘶鸣。
◎在梦中度过几年
彭艺林
黑暗中。每盏灯是寂灭的。
我将眼睛关紧。又为它盖上被子。
夜不可测而星辰都在心之上
系着,满身灰尘。这无法圆融的
世界。有消融她的
怪物。
我想在梦中度过几年。
推开门。花圃盛开玫瑰。
我代替园丁
熟悉而温情地使用刀锋。
周围依然有瀑布般的黑暗。
我已睡了。
我有难分难解的两道光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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