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心理学式的灵知主义
心理学家荣格(C.G.Jung)经常在他的作品中提到灵知主义者,他托名巴西里德(Basilides)13)写过一个冥想短文《向死者的七篇布道文》(The Seven Sermons to the Dead):
夜晚,死者站在墙边哭泣:
我们本应认识神。但神在哪里?
神死了吗?
神没有死。现在,永远,他活着。
这是一位你们不认识的神,因为人类已经忘记了他。
我们称呼他的名字ABRAXAS。
Abraxas站在太阳之上,站在魔鬼之上。
这是不可能的可能,不真实的实在。
如果普累罗麻14)是一个存在,那么Abraxas就是它的显现。
死者于是大声喧哗,因为他们是基督徒。
Abraxas生出了真理和谎言、善与恶、光明与黑暗,
用同一话话、同一个动作。
为什么说Abraxas是可怕的?
他是爱,也是爱的谋杀者。
他是圣人,也是圣人的背叛者。
他是白天最亮的光,也是疯子的最黑的夜。
这首小诗中的这位自相矛盾的Abraxas就成了后来的“自我”(the self),在随后的四十年中,荣格把它当作“a complexio opposotorum”(对立面的结合) 加以反复讨论。自我知识(self-knowledge)是通过意识对无意识(包括黑暗的“阴影”的一面)的吸收而达到并趋向于“完整”的境地的。因此,荣格对灵知主义者坚持“恶是一种积极的本能”这一点深感兴趣。他赞许地写道:“灵知主义者详尽地讨论了恶的问题。”“恶从哪里来?”——恶来自于以“不完美的、虚荣、无知、无能的德穆革与善的、完美的、灵性的神”相对立。在《唉翁》(Aion)一书中,荣格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对这个神话加以阐述:“这位无知的德穆革把自己想象为最高的神,这表明了自我(ego)的困惑情绪,即,当自我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无视于它已经被更上一层的权威所罢免的事实时所感受到的困惑情绪...这种无法描述的‘完整’存在于意识与无意识过程的相加,在于内在的自我-心灵(ego-psyche)的对立,即我所谓的自我(self)。”荣格的心理学象许多灵知派的文献那样描写了分裂成碎片的自我的图景,并且与他们一样在这些碎片中找到了神的形象。
二十世纪的许多作家都构画了这种心理学式的灵知主义。海塞15)于一九二五年发表的《德勉》(Demian),就是在接受了荣格的心理分析之后写成的。这篇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构造了一个荣格的原形(Jungian Achetypes)的寓言。强有力的人物德勉的出现是要模糊一切年龄、性别、伦理的界线。他是“出奇地与众不同”。他告诉那位对灵知派修正圣经感到不安的英雄,指出“有骨气的人愿意接受圣经故事中的不公平待遇。”德勉还象荣格式的灵知派那样,推动他的英雄去超越他对于现实的有限视野。“一个将要出生的人必须先摧毁一个世界”,然后飞往神,这个神“的名字是Abraxas,把神性的要素与恶魔的要素结合起来。”德勉其实是代表了这位英雄的自我的一个方面,因为小说的结尾部分模糊了“他者”与“内在者”之间的区分。在神秘的、同性恋式的幻象中,这两个角色融为一体。海塞的随后的一篇小说《斯蒂芬瓦夫》(Steppenwolf)描写了一个人物,居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无家可归的斯蒂芬瓦夫,一个狐独的人。”斯蒂芬瓦夫暗示了古代灵知主义者的一个最令人惊异的意象,看到“整个人类生活乃是最初的母亲的一场痛苦而不幸的流产,是自然界的剧烈而凄惨的灾难。”与“自然”(海塞把它等同于“粗俗的习俗”)相对抗的乃是“趋向于上帝的...精神。”随着小说情节的展开,斯蒂芬瓦夫发现这种对抗更为复杂,不仅仅是两个,而是有上千个灵魂在与他一起喧闹,“一片潜能与冲动的混乱。”回应他的努力,斯蒂芬瓦夫得到了一个心理学式的、很现代的信息:“你向往抛弃这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超时间的世界中去。当然,你知道这个世界隐藏在什么地方。唯有在你自身当中存在着这个另外的实在。”
海塞的这些小说是二十世纪极为重要的一种文学类型的早期形式:即在通往心灵王国的旅程中所发现的外部世界与内心实在之间的冲突的故事。其中有一些可以当作“灵知派”的作品来阅读,这是不足为奇的。其中有一些,比如莱辛16)的《下降到地狱简述》(Briefing for a Descent into Hell)辛辣地抨击了平庸的生活。她的小说不提倡走向完全人格的整合,相反,它限制英雄的分裂了的心灵的幻想,以免牺牲他的精神“健康”。他的内在旅程带领这位英雄进入到外空的神话的土地,然后又作为诸神的信使回到地面。主人公奋力抓住这个现实,抵抗他的精神病医生的药物和休克疗法,这个过程是用典型的灵知派的隐喻——醒和睡、遗忘和回忆——来加以描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