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中秋吃月饼最早可以上溯到周代,源自我们民族祭月拜月的一种仪式,可以说是自然拜物教的一种表现。嫦娥奔月,吴刚折桂,玉兔捣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多么美好的诗句,已经成为我们民族古老而美妙的神话之一,演绎着农业时代人们把月亮作为一种神对待的那不同一般的崇拜。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解放初期,那时还有卖兔爷儿的,是把兔子奉为与嫦娥一样神的。只是现在兔爷儿早被米老鼠和樱桃小丸子取代了。
传说到了唐代,月饼还不叫月饼,因馅中有核桃芝麻的舶来品而叫做胡饼,是杨贵妃中秋吃胡饼看到月亮时,心血来潮说就把胡饼叫做月饼吧,于是把月饼的冠名权归杨贵妃了。当然这只是民间的演绎。其实,我国最早出现月饼的文字记载,是出于苏东坡的诗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也就是说从宋代时起,月饼才渐渐大行其市,并且让月饼多了团圆的另一层含义,圆圆的月饼正好取了团圆的圆的象征意思,万里此情同皎洁,一年今日最分明。清代有竹枝词写道:“红白翻毛制造精,中秋送礼遍都城。”民国北平的俗曲唱道:“荷花未全卸,又到中秋节,家家户户把月饼切,香蜡纸马兔儿爷,猜拳行令同赏月。”可以想见,在岁月的更迭变迁之中,月饼已经普及得相当广泛了。
于是水到渠成,传到我们这一代,中秋便理所当然要吃月饼,仅仅成为了一种惯性而机械地存在,而忘记了月饼中曾经寄托着我们民族对自然之神的向往了吗?我们如今只是把月饼当成了一种吃品和礼品,如此实用主义来对待,而悲惨地没有了我们祖先纯真美好的想像力和对大自然的质朴而敬畏的亲和力了吗?
我们中国的节日从来都是和吃联系在一起的,比如春节要吃饺子,端午要吃粽子,这是和我们国家几千年是农业社会有关。节日与农业的节气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有节日里吃食,都是对大地的亲近。春节、端午和中秋,是中国传统的三大节。吃月饼自然就变得如此重要起来。月饼的馅可以百花齐放,但甜是最主要的。原因很简单,在原始的农业社会,蔗糖和蜂蜜的出现之前,甜曾经是人们一种向往和欲望,是被古代哲人认为是和光明连在一起的两件最高贵的事情,是和美连在一起的最好的一个词汇。所以,到现在我们还在说“甜美的生活”,把最好的日子用甜来表达,是最高贵的一种体现。因此,月饼的甜味是必然的,是主要的,是体现了一个饱尝辛酸苦辣的民族长期以来对生活特别是团团圆圆、甜甜蜜蜜生活由衷的向往和礼赞。
清《燕京岁时记》中曾有些绝对地说:“中秋月饼,以前门致美斋者为京都第一,他处不足食也。”我小时候家就住在前门楼子附近,自然中秋节是要吃致美斋的月饼,但那时致美斋也好,其他店铺也好,卖的月饼大多是自来红、自来白、翻毛、提浆四样传统月饼,馅中的青丝红丝蜜饯果脯芝麻桃仁丰富许多,但糖必须是冰糖的甜味是不能够少不能够变的。
如今的人们已经越来越怕甜了,把甜和高血脂高血糖肥胖症联系在一起,甜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事情了。如今的月饼自然要迎合人们的新口味,不敢甜,却敢又是海鲜馅又是鲍鱼鱼翅燕窝馅,甚至还有人参馅,花脸般百变时尚起来,把本来象征合家团圆与生活甜蜜的那一点质朴的意义,非要练就老君炉里那保命养身的八卦金丹不可。但是,月饼成了一个筐,什么馅都敢往里面装。自然便敢于把大众化的月饼做成贵族式的顶尖产品,几千元乃至上万元一个硕大无朋或价值连城的月饼,都不是新闻,去年居然曾经花样翻新做成纯钛金的月饼,和时装秀一起“秀”一把。时代变迁了,民族传统中民俗的东西就一定也要变没有了吗?或者非要变得商业色彩那样浓重不可和奢侈豪华不可吗?今年政府出台强制性指令,不许豪华包装月饼,致使月饼的价格不得不屈尊下来。这当然是好事,只是要将月饼真正回归本来的位置上,也不是一时之事。为了赚钱,月饼仍然在花样翻新,我们自己和自己逗着玩。每当想起在我们的月饼历史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大月饼和金月饼时,总忍不住想起溥仪当年赏给总管内务大臣绍英的一个月饼,长二尺,重二十斤,就已经被当时的人们叹为观止,如今看来只是小巫见大巫了。
中秋节,我们为什么非要吃月饼?看来,这个问题还是值得问问我们自己的。○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