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朝花夕拾》中的一篇(原题《旧事重提》之六)。对于《朝花夕拾》全集的写作缘起和本意,鲁迅有过明确的说明。他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说道,这本散文集是在北京至厦门这段时间写的,在广州编定。其时正是鲁迅生活中最辗转流徙,心情最苦闷的时候。为了“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鲁迅只能借回忆旧时的美好的事物,来排除目前的苦闷,寻一点“闲静”,寄一丝安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正是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楼上写的,当时他“是被学者们挤出了集团之后”,只好借这样一朵儿时的“小花”,来排遣寂寞。这是一。第二,《小引》还说明,原来集名是《旧事重提》,编定时,“我还替它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这一改动,是为了更符合这组散文的内容实际。因为,在苦闷失望中的鲁迅,当时常常回忆起儿时的故乡的瓜果。这组散文,正是浸透着儿时故乡瓜果的清新甜美的滋味的小品,就像鲁迅书桌上的那盆“水横枝”,树叶青葱得可爱。所以鲁迅把这美好的回忆散文,比做一组晨光里绽开的花朵。拾来自赏、自慰,而并不是直接为了战斗。可以说,《朝花夕拾》是一曲少年时代生活的恋歌,而不是投向敌人的投枪和匕首。《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其中的一篇,它的创作思想不可能游离于《朝花夕拾》之外。
从作品的实际内容来看,也看不到批判封建教育的意思。首先,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的前后描写无法形成所谓“相比”或“对照”,它们在叙述格调上是浑然一体,前后一致的,不存在褒前贬后的问题。百草园生活的描写自不必说,是何等欢乐,天真。三味书屋的生活描写又何尝不是这样。作者描写刚到书屋时对里头的陈设布置首先就充满着新奇的情感,那“黑油的竹门”,“三味书屋”的大匾,“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的画幅,那没有孔子牌位的拜孔子和拜先生仪式,对未脱孩提稚气的鲁迅,充满着一种不同于百草园戏耍的新鲜感。假如说,百草园是令人留恋的,那么进了三味书屋,则又使他的好奇心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当然,“何曰怪哉”之类的好奇,是不可能从先生口中或书上得到解答的,但作者写到这些时,并不认为这是对儿童的束缚,只是说“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并认为先生是一定懂得的,只不过不愿说。接着,描写了读书生活中的乐趣。“正午习字,晚上对课”,“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人声鼎沸”,“先生自己也念”,而他在念书时,“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这些描写,同样是充满着欢乐、天真的笔调,一种怀着成年人回顾儿童们放声唱读的乐趣,一种从老先生略带迂腐的神态中品出的幽默,交织在文章之中,给人以欢乐、风趣的欣赏效果。这里怎么看得出“枯燥无味”的气息?哪里有批判或贬抑的格调呢?即使是写到戒尺、罚跪这些封建师道的象征品时,作者也是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写的:“他有一条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罚跪的规则,但也不常用,普通总不过瞪几眼,大声道:——‘读书!’”连续两个“不常用”和一个“总不过”,还不足以反映出作者对三味书屋的态度吗?至于写到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小花园以及儿童们在园中的戏耍,写到上课时偷偷在下面玩纸盔甲,画画儿,就同写百草园欢乐生活更无二致。直到文章结尾,作者还以自己在三味书屋中画画的成绩而自豪,为这些画儿的卖掉而惋惜,在这惋惜之中,我们不是也可以看出作者对三味书屋生活的留恋和依依之情吗?从上述所举的这些描写笔调和内容来看,说作者是在批判三味书屋中的封建教育对儿童的束缚,实在有点离题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