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无论是民歌还是文人诗,都是合过乐的歌词,因而形式上有许多相同之处。如大都分章,四言为主,句尾押韵,且多是隔句用韵等等。但文人诗以叙事见长,如周人史诗大都是叙事诗,而民歌则多抒情诗;文人诗写得较为板滞,文字干涩,不及民歌生动活泼而富于变化。《诗经》艺术的最高成就,应以民歌为代表。总括起来,它有如下特色:
1、从创作方法来看,《诗经》民歌开创了文学史上现实主义的传统,所谓“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正是它的特色,诗歌作者善于按照现实本身的情况,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事件和人物,并通过生动的画面,真实地、具体地再现当时的社会生活和斗争,以表现主人公的思想和感情。从前面分析的民歌主题的多样性、广泛性看,就足以证明这点。我们所以能从中认识当时社会,了解历史,并获得真实感和形象感,总的来说都是这一创作方法带来的艺术效果。
2、从表现手法来看,比、兴是《诗经》民歌中广泛采用的表现手法。前人把《诗经》的表现手法概括为赋、比、兴,当然是对的,不过比、兴尤为重要。朱熹曾对赋、比、兴作了非常简要地解释:“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见《诗集传》中《关雎》、《葛覃》、《螽斯》注)“比”就是以更具体而熟悉的事物来打比喻,“兴”就是先描写其他的事物来开个头,一般是用景物起兴。比、兴手法在突出事物的本质特征和提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丰富诗歌的意境方面,都起了重要作用。“赋”,有铺叙和直言的意思,就是除开比、兴以外的一种直接描写的手法。许多诗篇往往通过细节描绘,人物对话以及心理刻画等手段展示人物的性格,其中较少雕琢,显得朴实自然而富有生活气息,象《静女》、《伯兮》、《君子于役》、《溱洧》等篇都是这方面的优秀作品。
3、从形式看,多重叠句,保留了民歌的原始状态。如《西南•苤苡》全诗十二句,两句一组,各组之间只有一字不同,然而都很有韵味。清人方玉润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惚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之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诗经原始》)可见,重章迭句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对诗歌意境的不断加深。
4、《诗经》民歌语言,亦以生动、形象、优美、自然而富有音乐性为特色。诗歌作者不仅熟悉生活,而且熟悉当时语言,能运用语言的一些特性来表现生活,特别是大量运用近字和联绵字,或双声,或迭韵,读来自然和谐,富有音乐感。
5、古代劳动人民虽然还处在生产力发展较低的历史阶段,但由于他们长期参加生产劳动和社会斗争,就逐渐养成了敏锐的观察力,也积累了丰富的知识。他们善于区别事物的善恶,发现事物的特征,并且通过口头语言和歌舞场景表现出来。因而在诗歌创作中,不仅表现了他们对现实的认识和爱憎,而且还表现了他们善于以简朴的语言描摹事物,以朴素的生活画面反映社会现实的才能。这种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在“国风”中有较好的体现,并且成为诗经显著的艺术特点,给予后世诗歌以极大的影响。《七月》以素描的手法写农奴们一年紧张的劳动生活,象一幅幅风俗画一样,那么真实、那么生动地把他们被压迫被剥削的处境呈现在读者面前。可是自汉以来的儒者都认为它是周公所作,连驳小序最力的朱熹也看作是“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穑之艰难,故陈后稷公刘风化之所由,使瞽朦朝夕讽诵以教之。”这都是封建学者为掩盖它的真实面目所施放的烟幕弹。其实,这首诗真正的意义就在于它是劳动人民自己的创作,以及它所表现的现实主义精神。方玉润说得好:“《七月》所言皆农桑稼穑之事,非躬亲陇亩,久于其道,不能言之亲切有味也如是。周公生长世胄,位居冢宰,岂暇为此?”(《诗经原始》)“国风”中更多的诗篇则是通过对具体事物物描写,突出生活的一个侧面或人物特征来表现作者对社会的认识和批判。象《黄鸟》(“秦风”)作者选择了用活人殉葬的题材,通过人们对殉葬者深切的同情和惋惜来抗议这种暴行。《陟岵》(“魏风”)通过征夫想象中的亲人对自己的嘱咐来表现当时徭役、兵役带给人民的痛苦。《氓》(“卫风”)则通过女主人被遗弃的不幸遭遇、无限悔恨的倾诉和决绝的态度,使人们看出那个社会制度的罪恶,更有更深刻的批判力量。而《将仲子》“郑风”女主人公自述的矛盾心情,令人感到那黑暗现实令人窒息的空气和阶级社会加于女子的桎梏。“国风”中那些揭露统治者丑行的民歌,或再三指斥,或辛辣嘲笑,或狠狠诅咒,都深刻地表达了人民对阶级敌的痛恨,也是对黑暗社会的有力冲击。
在形象塑造上“国风”也表现了现实主义艺术的特色。尽管“国风”中大都是抒情诗,但它们的作者仍能通过抒情主人公内心的直接倾诉,表现了它们的欢乐和悲哀,激起读者的同情,而且也让读者看到主人公的行动和他们性格的特征,以及他们的不同面貌。《褰裳》(“郑风”)是很短的一首诗,但那少女的音容笑貌是如此生动地浮现出来。《野有死麋》(“召南”)的末章是一个少女的独白,它生动地表现了她在等待与爱人相会时内心的激动。《谷风》“邶风”和《氓》都是描写妇女被遗弃的诗,二诗的主人公都有相同的不幸遭遇,但在主人公的倾诉中却表现了完全不同的性格:前者性格是柔婉而温顺的,她那如泣如诉的叙述和徘徊迟疑的行动,以及“不念昔者,伊余来暨”的结尾,表现了她思想的软弱和糊涂。后者性格则是刚强而果断的,她能比较冷静地陈述事理,并严厉谴责了男子的负心,而“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结尾,更表现了她在诀别时的怨愤情绪和坚决态度。
“国风”中的景物描写对人物也起了烘托的作用,例如《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这何忽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恬?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诗人以家畜、家禽傍晚归来的生动景象衬托了女主人公倚门宁望归人的悲伤心情,写得那么朴素简净而又感人至深。《蒹葭》(“秦风”)则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清秋萧瑟的景象,衬托主人公追求意中人而不见的空虚和怅惘。有些诗的起兴也同样对人物形象起衬托作用,如《桃夭》(“周南”)以鲜艳盛开的桃花起兴,它正好是行将出嫁的少女们光采焕发的姿容。而《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则暗示了将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