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礼貌是廷臣独有的,这种礼貌不漂亮,也算不上真正的礼貌.我以为一切有意为之的事情都不是礼貌.比如说一个真正礼貌的人可以严厉地、甚至粗暴地对待一个可鄙的人或者一个恶人,这并非不礼貌.有意待人亲切不是礼貌.存心讨好也不是礼貌.只有我们不经意做出的、表达某一我们无意表达的愿望的行动才与礼貌有关.
一个人容易激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判断事情完全凭最初的印象,在还没有弄清自己的感受之前就毫无保留地表示惊讶、厌恶、快乐,等等,这个人是不礼貌的.他总需要请求别人原谅,因为他无意之中扰乱别人,违背自己的意愿使别人不得安宁.
如果我们出言不慎,无意中伤害了别人,这是很难受的事情.有礼貌的人在他闯下的祸还来得及挽回时就感到难堪,随即不露形迹地转移话题.更高一级的礼貌在于预先猜到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万一拿不准,就让对方掌握谈话的主动权.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无意中伤害别人.不过,如果对方是个危险人物,而你认为有必要在适当时机刺他一下,你完全可以这么做.你的行为于是属于严格意义的道德范畴,与礼貌无关.
不礼貌的言行必定伴随着笨拙.让对方意识到他已经老了,这是刻薄的.但是,如果你无意中由于一个姿势、一个表情或者一句考虑欠周的话使他意识到自己的年龄,你就是不礼貌的.故意踩别人的脚尖是粗野,无意中踩着别人的脚尖是不礼貌.不礼貌的行为像打水漂的石片,会出其不意地连续弹跳；有礼貌的人只瞄准他想击中的地方,因此他更能达到目的.有礼貌的人不一定是阿谀奉承者.
因此礼貌是一种习惯,一种娴熟的技能.不礼貌的人往往做出并非他想做的事情,就像无意间碰翻了碗碟和摆设,说出他并不想说的话,或者因为他语调生硬、不必要他提高嗓门、选词犹豫、吐词不清,表达了并非他池想表达的意义.所以礼貌与击剑一样是可以学会的.自命不凡的人存在标新立异,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说的话要表达什么意思.腼腆的人毫无自命不凡之意,但是正因为他看到语言和行为的重要性,他才不知该怎么说话、行事才好.所以你看到他全身紧张,肌肉痉挛,以便阻止自己说话和行动.他这番努力迅速产生效果：颤抖、出汗、脸红,变得比平时更加笨拙.相反,谈吐和举止优雅在于表情和动作恰到好处,不使别人感到不安,不伤害别人.具备这些品质对于我们得到幸福是很重要的.生活的艺术不应忽略这些品质.
二让人高兴
我说过应该教授一种“生活的艺术”.我将把“让人高兴”作为生活艺术的法则.我之所以产生这个想法,是受到一个熟人的启发——他本来脾气很大,后来改变了性恪.这样一条法则乍看令人惊奇.力求让别人高兴,这不就成了说谎、阿谀奉承?需要说明,我指的是每当既不需要说璇又不必低三下四就有可能这样做的时候,你应该让人感到高兴.其实我们几乎每一次都有可能这样做.当我们脸红脖子粗,用尖刻的语调冲别人说出一件令他不快的事实时,我们无非在发泄自己的火气.这是一场短暂的病,我们当时既不知医治,事后为了辩解,把它说成勇敢行为也属徒劳.这是因为,如果我们发火的时候不冒什么风险,尤其是在我们并非经过考虑之后才这样做,那就谈不上勇敢.由此我引出这一条道德准则：“只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才对别人无礼,而且只对比你强大的人无礼.”当然,就是你说的都是实话也不必提高嗓门,而且最好选择那些值得赞扬的事实来说.
一切事情里几乎总有值得赞扬之处.我们始终不了解别人真正的动机,但是与其假定他怯懦,不如认为他有节制；与其假定他出于谨慎对你表示好感,不如认为他对你怀有友情：这样做并不需要我们花费什么代价.尤其对于年轻人,在假定他们的行为动机时应该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为他们描绘一一幅美丽的肖像.他们看到自己的形象被画得很漂亮,就相信自己是漂亮的,以后他们真的会使自己的行动符合这一形象.相反,批评无助于他们改善白身.比如对方是一位诗人,那么请你记住并且引用他的佳句；如果他是一名政治家,请你为了所有他没有做的坏事而赞扬他.
写到这里,我想起幼儿园里发生的一件事情.一个顽童一直调皮捣蛋,乱涂乱抹,某天却做了三分之一页的字母笔画练习.女教师在座位之间巡视,给孩子打分数.她走过小淘气身边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写的笔画,小家伙就骂了一句粗话,因为这所幼儿园并非设在圣日耳曼城关区.女教师听到骂声就走回来,什么也不说就给他打了一个分数.那分数是打给他的笔画练习的,不是因为他的语言文雅.
这种情况不好对付.不过在许多情况下人们总可以毫不犹豫地微笑,做到彬彬有礼、殷勤体贴.如果人群中有人撞了你一下,你应该用笑来回答他,因为笑能化解冲撞.由于这一笑,你可能免于发一通怒火,而发怒等于生一场小病.
我是这样理解礼貌的：礼貌是治疗不良情绪的体操；有礼貌,就是用全部语言和姿态表示“我们不要发火,不要糟蹋生命中这一瞬间”.这是否福音书上讲的那种善心吗?不是的.我不要求做到这种程度,何况表示善心有时候并不合时宜,会使埘方感到屈辱.真正的礼貌应是一种有传染性的快乐,它能缓和一切摩擦.这种礼貌几乎无处传授. 在所谓的崇尚礼貌的社交圈子里,我常见弯腰曲背,但从未见过一个有礼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