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峤,赵州赞皇人,隋内史侍郎元操从曾孙也。代为著姓,父镇恶,襄城令。峤早孤,事母以孝闻。为儿童时,梦有神人遗之双笔,自是渐有学业。弱冠举进士,累转监察御史。时岭南邕、严二州首领反叛,发兵讨击,高宗令峤往监军事。峤乃宣朝旨,特赦其罪,亲入獠洞以招谕之。叛者尽降,因罢兵而还,高宗甚嘉之。累迁给事中。时酷吏来俊臣构陷狄仁杰、李嗣真、裴宣礼等三家,奏请诛之,则天使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覆其狱。德裕等虽知其枉,惧罪,并从俊臣所奏,峤曰:“岂有知其枉滥而不为申明哉!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乃与德裕等列其枉状,由是忤旨,出为润州司马。诏入,转凤阁舍人。则天深加接待,朝廷每有大手笔,皆特令峤为之。
时初置右御史台,巡按天下,峤上疏陈其得失曰:
陛下创置右台,分巡天下,察吏人善恶,观风俗得失,斯政途之纲纪,礼法之准绳,无以加也。然犹有未折衷者,臣请试论之。夫禁纲尚疏,法令宜简,简则法易行而不烦杂,疏则所罗广而无苛碎。窃见垂拱二年诸道巡察使所奏科目,凡有四十四件,至于别准格敕令察访者,又有三十余条。而巡察使率是三月已后出都,十一月终奏事,时限迫促,簿书填委,昼夜奔逐,以赴限期。而每道所察文武官,多至二千余人,少者一千已下,皆须品量才行,褒贬得失,欲令曲尽行能,则皆不暇。此非敢堕于职而慢于官也,实才有限而力不及耳。臣望量其功程,与其节制,使器周于用,力济于时,然后进退可以责成,得失可以精核矣。
又曰:
今之所察,但准汉之六条,推而广之,则无不包矣。无为多张科目,空费簿书。且朝廷万机,非无事也,机事之动,恒在四方,是故冠盖相望,邮驿继踵。今巡使既出,其他外州之事,悉当委之,则传驿大减矣。然则御史之职,故不可得闲,自非分州统理,无由济其繁务。有大小相兼,率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为限,使其亲至属县,或入闾里,督察奸讹,观采风俗,然后可以求其实效,课其成功。若此法果行,必大裨政化。且御史出持霜简,入奏天阙,其于励已自修,奉职存宪,比于他吏,可相百也。若其按劾奸邪,纠擿欺隐,比于他吏,可相十也。陛下试用臣言,妙择贤能,委之心膂,假温言以制之,陈赏罚以劝之,则莫不尽力而效死矣。何政事之不理,何禁令之不行,何妖孽之敢兴?
则天善之。乃下制分天下为二十道,简择堪为使者。会有沮议者,竟不行。寻知天官侍郎事,迁麟台少监。
圣历初,与姚崇偕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俄转鸾台侍郎,依旧平章事,兼修国史。久视元年,峤舅天官侍郎张锡入知政事,峤转成均祭酒,罢知政事及修史,舅甥相继在相位,时人荣之。峤寻检校文昌左丞、东都留守。长安三年,峤复以本官平章事,寻知纳言事。明年,迁内史。峤后固辞烦剧,复拜成均祭酒,平章事如故。
长安末,则天将建大像于白司马坂,峤上疏谏之,其略曰:“臣以法王慈敏,菩萨护持,唯拟饶益众生,非要营修土木。伏闻适像,税非户口,钱出僧尼,不得州县祗承,必是不能济办,终须科率,岂免劳扰!天下编户,贫弱者众,亦有佣力客作以济糇粮,亦有卖舍贴田以供王役。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余贯,若将散施,广济贫穷,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余户。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疏奏不纳。
中宗即位,峤以附会张易之兄弟,出为豫州刺史。未行,又贬为通州刺史。数月,徵拜吏部侍郎,封赞皇县男。无几,迁吏部尚书,进封县公。神龙二年,代韦安石为中书令。初,峤在吏部时,志欲曲行私惠。冀得复居相位奏置员外官数千人。至是官僚倍多,府库减耗,乃抗表引咎辞职,并陈利害十余事。中宗以峤昌言时政之失,辄请罢免,手制慰谕而不允,寻令复居旧职。三年,又加修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赵国公。景龙三年,罢中书令,以特进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睿宗即位,出为怀州刺史,寻以年老致仕。初,中宗崩,峤密表请处置相王诸子,勿令在京。及玄宗践祚,宫内获其表,以示侍臣。或请诛之,中书令张说曰:“峤虽不辩逆顺,然亦为当时之谋,吠非其主,不可追讨其罪。”上从其言,乃下制曰:“事君之节,危而不变,为臣则忠,贰乃无赦。特进、赵国公李峤,往缘宗、韦弑逆,朕恭行戡定,揖让之际,天命有归,峤有窥觎,不知逆顺,状陈诡计,朕亲览焉。以其早负辞学,累居台辅,妨而莫言,,特掩其恶。今忠邪既辨,具物惟新,赏罚倘乖,下人安劝?虽经赦令,犹宜放斥,矜其老疾,俾遂余生,宜听随子虔州刺史畅赴任。”寻起为卢州别驾而卒。有文集五十卷。
翻译:
李峤,赵州赞皇人,是隋内史诗郎李元操的从曾孙。世代为名门望族,父亲李镇恶,任襄城令。
李峤早年丧父,因服事母亲孝顺而闻名。儿童时代,他梦见神人送给他一双笔,从此学业逐渐长进。二十岁时参加进士科考试,几次改任监察御史。当时岭南邕、严二州首领反叛,朝廷发兵讨伐,高宗令李峤前往监督军事。李峤便宣布朝廷旨令,特赦他们的罪行,并亲自进入僚洞招抚告谕,叛者全部归降,李峤因此退兵而还,高宗极为赞赏。李峤几次升任给事中。当时酷吏来俊臣诬陷狄仁杰、李嗣真、裴宣礼等三家,奏请杀掉他们,武则天令李峤与大理少卿张德裕、侍御史刘宪审理此案。张德裕等人虽然知道他们冤枉,却害怕因此获罪,都曲从来俊臣的诬奏。李峤说:“岂有知道无辜受害却不为他们申明的道理!孔子说: ‘见义不为,是没有勇气。”,便与张德裕等人列叙冤状,由此触犯旨意,出任润州司马。皇帝又下诏令李峤入朝,改任凤阁舍人。武则天很器重他,每当朝廷有重要的诏令文书,都特令李峤撰写。
当时开始设置右御史台,巡察天下,李峤上疏陈述其得失说:
陛下创置右台,分巡天下,考察官员的善恶,了解风俗的得失,这是政事的纲纪,礼法的准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但是还有未能切中要害之处,臣请求试加议论。大凡禁令崇尚疏,法令应当简,简则法令易行而不烦杂,疏则法令宽和而无琐碎。臣私下看见垂拱二年诸道巡察使所奏报的科目,共有四十四件,至於另外依准敕令察访的,又有三十余条。而巡察使一般是三月以后出京都,十一月完成奏事,时限紧迫,文书堆积,昼夜奔忙,赶赴限期。而每道所考察的文武官员.多至两千余人,少的一千以下,都须衡量才行,褒贬得失。想要令他们细致全面地考察官员的品行才能,却没有充裕的时间。这并不是他们敢於懈怠职责而疏忽公务,实在是才能有限而精力不足。臣希望先衡量巡察使的工作能力及期限,再授与他们任务,使他们的才智充分发挥作用,能力有助於当时,然后可以督责他们完成进退官员的任务,详细考核官员工作得失的问题。李峤又说:
如今所要考察官员的科目,只须依准汉代的六条,推而广之,便无所不包了,不用多设科目,空费文书。况且朝廷日理万机,并不是无事可做,政事的动向,常在四方,因此使臣不断,邮驿相接。如今巡使已经派出,那些外州的事务,也应一概交付给他们,这样传驿就可以大大减少了。然而御史这个职务,原本不能有空闲,假若不是分州统理,便无从完成其繁重事务了。请求大小相互兼顾,大约每十个州设置一位御史,以一年为期限,使其亲自下到属县,有时甚至深入民间闾里,督察奸诈行为,观采风情民俗,然后可以根据其工作实效,考核其成绩。如果此法当真施行起来,必定对於政事教化十分有益。而且御史出持劾表,入奏朝廷,对於勉励修养自己,奉守职责维护法令方面,与其他官吏比较,可以以一当百。如果在审查弹劾奸邪,举发揭露欺瞒方面,与其他官吏比较,可以以一当十。陛下不妨试用臣的建议,精心选择贤能,把他们当作心腹之臣委以重任,凭藉体贴抚慰的话语来培植他们,昭示赏罚以劝勉他们,於是他们无不尽心尽力以死报效国家。还有什麽政事不能治理,什麽禁令不能施行,什麼妖孽胆敢兴风作浪呢?
武则天对此表示赞同,於是下诏分天下为二十道,选择能胜任巡察使的官员。适逢有人诋毁阻止,最终未能施行。不久李轿主持天官侍郎事,升任麟台少监。
圣历初年,李峤与姚崇一起升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不久改任鸾台侍郎,依旧平章事,兼修国史。久视元年,李峤的舅舅天官侍郎张锡入朝知政事,李峤改任成均祭酒,罢免知政事及修史,舅甥相继任宰相,受到当时人的赞美。李峤不久检校文昌左丞、任东都留守。长安三年,李峤又以本官平章事,不久知纳言事。第二年,升任内史,李峤后来坚持辞去事务烦杂的职务,再次任成均祭酒,平章事如故。长安末年,则天将在白司马坂营建佛像,李峤上疏劝谏,大致说:“臣以为法王慈悲智慧,菩萨护卫扶持,只打算使众生得到许多利益,并非要营修土木。臣私下听说营造佛像,不向百姓收税,全由僧尼出钱,然而不靠州县供给,必定不能办成,最终仍需摊派徵税,怎能避免烦劳搅扰呢!国家编入户籍的平民,贫困的人很多,有的受人雇佣以求接济口粮,有的典卖田舍以供官府的劳役和户税。造像钱现有十七万余贯,如果用来散发施舍,广泛救助贫穷,每人施与一千,便可救助十七万余户。挽救饥寒的弊害,减省劳役的勤苦,顺应佛祖的慈悲心怀,普降圣君的养育之意,入神喜悦,功德无量。”疏奏递上不被采纳。
中宗即位,李峤因依附张易之兄弟,出任豫州刺史,还未赴任,又贬为通州刺史。几个月后,徵入任吏部侍郎,封赞皇县男。不久,升任吏部尚书.进封为县公。神龙二年,李峤代韦安石为中书令。起初,李峤在吏部时,一心想通过广泛施与私惠得到好名声,希望能重做宰相,上奏请求安置员外官敷千人。至此官僚加倍增多,府库耗费很大,李峤於是上表直言引咎辞职,并陈述了十多件有关时政利害的问题。中宗因为李幡谈及时政的过失,即时请求罢免,便亲笔下诏慰问他而不予允许免职,不久令他重任旧职。三年,又加授李峤修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封赵国公。景龙三年,罢免中书令,以特进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睿宗即位,李峤出任怀州刺史,不久因年老退休。起初,中宗去世,李峤秘密上表请求处置相王诸子,不准他们在京城居住。等到玄宗登基,从宫内获得这一表奏,玄宗拿给侍臣看。有人请求杀掉李峤,中书令张说说:“李峤虽然不能辨明逆顺,然而这也是当时的计谋,狗对不是自己主人的人吠叫,所以不应追讨他的罪责。”皇上听从了张说的这番话,便下诏说: “侍奉君主的节操是面临危难而决不动摇。身为大臣就要忠心耿耿,有贰心便不能饶恕。特进、赵国公李峤,已往依附宗楚客、韦庶人弑君叛逆,朕恭行平定,在揖让皇位之时,天命将皇权交给我,李峤伺隙而动,不知逆顺,上表陈说诡计,朕已亲眼读过。因他早负文章盛名,几次身居相位,便宽容而不加以公布,特意掩饰他的罪恶。如今忠良邪恶已经分明,万象更新,赏罚一旦失误,如何劝勉民众?虽有赦令免死,仍然应当放逐,怜悯他年老有病,让他安度余生,可以听从他随同儿子虔州刺史李畅赴任。”李峤不久起任庐州别驾,去世。有文集五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