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女青年是圈子文化的一部分。自己一个人孤独地文艺着,没有观众,没有唱和,会大扫
女文青的文艺兴致,进一步大伤她们的文艺质量。你见过哪个文艺女青年,是不属于某个圈子或者正在努力攀爬、奋不顾身地要挤进某个圈子的?文艺感觉需要交流、促动和激发,切磋文艺体验,探讨文艺理论。女文青和圈子的关系,是鱼和水的关系。大观园也是在起了诗社之后才进入创作的高峰期和诗歌的繁荣期的。和文艺男青年(含部分有了一些文艺成就和地位的中老年)的彼此欣赏,相互推重,诗酒酬唱,宴饮欢聚,也成为文艺女青年文艺生活中相当重要的部分。宝玉虽然是大观园诗社中的绝对配角,诗歌评比经常忝陪末座,但若没了这片绿叶,诗社只怕也寂寥不少。
文艺女青年和异性的关系,是比较受关注的。刘若英的真实性向与恨嫁、徐静蕾的男友更迭与婚否,始终是文艺圈内外的话题。一个比较恶毒的说法是,她们“对于男人的兴趣远远超出男人的想象”、“内心充满对男人的需求和向往”。这当然是来自自我感觉良好的文艺男性的歪曲。
隐藏在这种“恶攻”中接近事实本相的情况是,文艺女青年只向往爱情,不向往婚姻。婚姻的对象单一,限定性强,爱情或者类似于爱情感觉的暧昧,可能性无限丰富。在相对年轻的时候,不婚状态是文艺女青年的标准配置。可实在上了年纪,有勇气当高龄剩女的女文青也不多。折衷的办法,是婚了也当自己没婚,从不在人前提及老公和孩子,坚持以单身形象出没文艺江湖。
大观园中最具女文青潜质的林妹妹,就是折在了这一条上。她竟然认定宝玉,想厮守终生。过于专情,生死相许,而且搞得尽人皆知,太实了,大失“飘”的意味。这让黛玉的女文青范儿大打折扣。
更恶毒的攻击,是说文艺女青年容易跟男人上床。高鹗估计就信这个,所以他会安排大观园另一位女文青妙玉,抑制不住绮思旖念,走火入魔,坠入风尘。
《红楼梦》里的多姑娘也容易跟男人上床,但多姑娘和文艺就一点儿不搭界。这种说法可以理解的一层意思,大约是指文艺女青年对传统和主流的叛逆和挑战,她们拒绝按一般女性的行为规则行事。判别一个女中青年文不文艺、有多文艺,最简易最表象的方法,是看她对烟、酒、性的态度。一个在公共场所优雅地喷着烟圈、大口喝酒(红酒或烈性洋酒)的女士,猜她是文艺女青年,中奖的几率比较高。
有没有比黛玉、妙玉的文艺范儿都更正,更能把文艺进行到底的最文艺女青年?
有啊,惜春就是。
这个出场时“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四姑娘,在大观园花树繁茂的鼎盛期长大,从小参与各项文艺主题活动,个人艺术专长是绘画。在她世界观价值观定型的年龄段,成日泡在一起的,是妙玉等文艺准文艺青年。
刘姥姥进大观园,知道惜春善画,喜得忙跑过来,拉着惜春的手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
你看,年轻,貌美,生活优裕,有闲有文化,是艺术特长生,有交流对手,属大观园诗社成员,有固定的文艺圈子,惜春拥有成为文艺女青年的一切条件。
都说她性情孤介。所谓孤介,重要特质之一正是疏离状态,不同流俗。把自己和非文艺一
般女青年明显区分,拉开距离,不流俗,是文艺女青年的紧要追求。她们甚至不惜搭上身体,烟、酒、性,都是手段,要的是特立独行的范儿。惜春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独僻性,文艺得很。作为一个相当自我的群体,文艺女青年对他人平凡的遭遇和庸常的命运,没兴趣也不关心,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冷淡。跟文艺女青年讲一般人所谓的人情味儿,根本是夏虫语冰。
抄检大观园,惜春的贴身丫鬟入画,因私传物品受责,惜春的反应,不是说情、保护,是“快带了他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对比黛玉对紫鹃,宝玉对袭、晴,惜春确实显得“心冷口冷心狠意狠”。但根底里,也不过是“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重自我,忽略他人,对别人的感受略不萦怀,和自我保护、自我肯定、自我欣赏一样,都属于标准文艺女青年做派。
惜春比古往今来女文青都酷的,是她真出了家。文艺女青年多少都有点宗教情怀,禅啦悟啦,佛经圣经,构成文艺话题的一部分,但也就是说说而已,比起不太文艺的女性,她们只有更尘心不泯尘缘不断的份儿,这让她们显得特拧巴。妙玉身在佛门心系红尘,忍不住跟宝玉小暧昧了一把,白白清高了一世,到了为人所笑。对文艺女青年的常见批评之一,就是“矫情”、“假模假式”、“装13”。
哪像惜春,行事惊人,弃世出家,离了侯门绣户,守着黄卷青灯,勘得破放得下,相当行为艺术。
把文艺女青年做得决然彻底,做得不三心二意,做得言行一致没有破绽,惜春树立了标杆。虽然代价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