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写读书笔记了。
也很久没有仔仔细细阅读一本书了。
上次做读书笔记还是看那本《香草山》的时候。很仔细地写下每一段的感受,用便签贴在页面的空白处。那本《香草山》已经不堪岁月的折磨与雕琢,书脊背处的胶断裂开,散成几份。不过我还是竭尽所能去保护它,那本书被奉为我们的圣经。那是关于花园与堡垒的神话,我们也成为了园丁与守护者。篱笆墙的另一边就是我们的世界。
不过,那都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是一个斗志昂扬的孩子。
上了大学,生活变得浮躁很多,相比四年的时间长度,我的阅读量小得可怜。
前些日子,大甲找到我,说他在跳蚤市场上淘到了一本相当好的书,叫做《追风筝的人》。关于阅读,我们有着比较多的共通点。他看过后借我。
他在书的后面写了一段话,允许我摘抄下来:那伤与痛如何轻易的抚平?相比之下,我们的处境幸运得多,幸福得多!大甲他虽然有很多感性的思考,不过光从文笔上看来,还是不折不扣的理工科学生。于是很可惜,众多想法都埋葬在了他的笔尖。
这几日,利用毕业设计的空闲,我终于完成了这本书的阅读。那么我也再次写读书笔记,写在我的BLOG上,以供朋友们交流,也供我日后翻阅,回味年少时的情怀。
风筝在阿富汗是一种很血腥的游戏。孩子们亲手打造风筝的骨架,剪裁薄棉纸,将无比长的风筝线浸在混有玻璃屑的胶水中,再把线挂在树梢上风干。于是,这绵长的风筝线就像刀子一样锋利坚韧。比赛时,他们并不仅仅让风筝腾空,融入湛蓝的天空。他们利用风的力量,利用风筝线上附着的玻璃屑,让风筝们相互绞杀,割断他人风筝的线,最后只有一个胜利者。这还不是结束,之后要有追风筝的项目。几百尺高空的风筝被风吹向未知的方向,孩子们四处奔跑,率先找到的就是赢家。
这是属于一个特殊民族,特殊国家的游戏。那里贫瘠穷困——无数饥民与饿殍存在于国家的每一寸角落,那里黑暗——巨大的贫富差距,没完没了的种族仇杀,穷人们为了晚饭而拼搏,种族间为了血统而彼此仇视憎恶。出生是一个人最大的命运,无辜的灵魂降临在那样的社会,之后只能开始挣扎着生活。
小说的两个主人翁阿米尔和哈桑就是那里的孩子。阿米尔出身富豪,有着荣耀的血统;哈桑却出身仆人的家庭,而且生来残疾,兔唇成为了其他孩子耻笑的对象。
哈桑纯朴,忠诚。他出生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小主人的名字:阿米尔。他坚强,坚韧,每每为了阿米尔挺身而出;阿米尔的欢乐就是他的欢乐,阿米尔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他从来不要求阿米尔什么,也不求从小主人那里得到回报,他仅仅一厢情愿地认为阿米尔也当他是朋友,就像他看待阿米尔一样。他为阿米尔抵挡少年恶霸的威胁,他为阿米尔承担罪责,他为阿米尔追逐那飘落的风筝,他振着臂膀高呼:为你,千千万万遍。
然而阿米尔少爷,这出身权贵的孩子,却并不把哈桑当作一个朋友来看待。哈桑对于他是寂寞时的陪伴,委屈时的倾诉对象,愤怒时的出气筒,他真真正正将哈桑当作一个仆人。他是一个被娇养的孩子,虽然不失善良,却有着嫉妒、贪婪的情绪。打牌时他明知道哈桑在让他,却还是让哈桑一败涂地;他明明知道哈桑对文字有着近乎狂野的痴迷,却不肯教授他识字,还将自己的作品拿出来在哈桑面前炫耀;他明明知道哈桑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却还考验哈桑:“我如果要你吃下泥巴,你会招办吗”,然后等着哈桑一脸真诚地说:会。他有着优越的生活,他有着哈桑不曾拥有也不会拥有的一切,按道理说,他不应嫉妒哈桑,该被嫉妒的人是他。可是,他却为了可以独自得到全部的父亲的爱而苦恼。每次父亲提到哈桑时,他都会无精打采;每次父亲为哈桑准备了礼物或者表示出关怀,他便暗中恼怒。这是一个典型的独生子女的表现。他们总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最好的,自己应该独享整个世界,社会是属于他们的社会,他人仅仅是陪衬。
那场风筝比赛之后,哈桑为他追逐风筝;阿米尔则希望他可以拿到那蓝色风筝,取悦自己的父亲,让父亲可以终于为自己感到自豪一次。蓝色风筝仿佛就是头奖,最后得到它的人是最后的胜利者。哈桑是追风筝的高手,这次就像往次一样,依旧是哈桑率先找到风筝。然而少年恶霸想从哈桑的手中抢夺,哈桑为了小主人的渺茫荒唐的希望,死死护着那个风筝,而遭受他人的毒打。阿米尔恰好在这时找到了哈桑,他躲在墙角,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他如果可以站出来,也许哈桑不会遭受毒打,他的心灵也不会遭受长达几十年的煎熬。可是,这如果毕竟没有发生。他更加渴望那个风筝,他更渴望父亲的首肯;并非他不关心他的仆人,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在保证那个风筝的前提下令哈桑免受厄运,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可是,那里没有公正,那里是一个没落民族的栖息地,那里叫阿富汗,而怯懦与软弱已经根植进入他的血肉。他躲在巷子的角落,看着哈桑的血溅落在墙壁。
哈桑看到了他。他的“朋友”没有为了他挺身而出——就像他为他“朋友”一样;他为阿米尔“千千万万遍”,而阿米尔却不肯为他那怕“一遍”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哈桑,甚至都难以进入哈桑的头脑。他承受了一切之后,将风筝交到阿米尔的手中,再承受他虚伪的问候——你怎么了。难道阿米尔没有眼睁睁看到吗?
自那以后,曾经的友谊或者说关系,破裂了。有多少美好的友谊可以经历灾难的考验呢?那次风筝比赛,成为了阿米尔永恒的痛。他责打哈桑,只是希望哈桑可以还手,或者痛打他一次,这就能让他好受。可是哈桑在小主人的背叛后,仍旧低着头,低声说:为你,千千万万遍!阿米尔最终无法背负他的罪恶,他用了更加卑鄙的手段,强迫哈桑与哈桑的父亲离开他的宅院。他把生日时收到的钱塞在哈桑的被褥下,污蔑哈桑是贼。哈桑与哈桑的父亲都明白事件的前因后果,也都默默承受了这样的遭遇,最后他们两个人离开了阿米尔的家。
在人生的长旅中,一个错误并不仅仅是一个错误这样简单。往往,为了掩盖一个错误,就需要其他的错误;为了圆润一个谎言,就需要其他谎言。终于,一个善良的灵魂堕落,并时刻承受煎熬。
若干年后,阿米尔得知哈桑其实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哈桑死于种族仇杀,哈桑留下来一个儿子。他发了狂一般,置自己美国的优越生活于不顾,在阿富汗拼命地寻找他的侄子。阿富汗,他的祖国,那个恐怖令人伤怀的地方,阿米尔与哈桑在那里渡过了整个欢乐和痛苦的童年,也是在那里,深深的爱终于成为了虚伪的背叛。
那里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罪行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其他罪行都是盗窃的变种。”
“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一条性命,你偷走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
“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整个故事的爱恨纠葛之后,有一只黑手,一个卑微挣扎的灵魂,指导着从幸福到毁灭的演变。那就是父亲。阿米尔的父亲,貌似高尚的贵族,赤手空拳屠熊的男人。他坚强、果决,不会被什么打倒,他是男人的榜样,他是他人眼中的善人英雄。
他是如此的成功,以致他希望他的儿子可以也像他一样,至少有一部分像。可以像他一样坚强,可以和他一样勇敢,可以无危惧地挺身而出。但是,小阿米尔却是不折不扣的贵公子,胆小,怯懦,卑微。面对同龄人的欺负毫无对策,每每都需要哈桑挺身而出;手无束鸡之力,搞砸了足球比赛,只喜欢看书和写作——这些都是父亲看来无用的技能,除了放风筝没有什么突出的强项。于是,这个单亲的家庭中,就充满了期待与失落之间的无止境较量。
我曾经并不明白父亲对儿子的分量。当时我还小,《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碇真嗣对碇元堂并存的爱与憎恨令我迷惘。可是当我考研成功后,看着我父亲的表情,听着他鼓励背后的喜悦,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终于可以取悦我的父亲了。男孩成长为男人,父亲就是潜移默化的映像,就是生活的环境。男孩只能模仿或者反模仿自己的父亲。虽然我仍旧不时感觉自己父亲的荒唐与固执,但是我无法否认,我的骨子里有他的痕迹,我也是我父亲的儿子。每一个儿子都渴望得到父亲的肯定,父亲的赞扬,不能满足父亲期望的孩子,不是成功的孩子。讨好父母是一个孩子的义务。我却做得不好,我不断让他老人家失望以致绝望,我坚持要走自己的路,逆着他的指引与期待,同时走得胆颤心惊、犹犹豫豫。我并非一个孝顺的儿子。包括这个我暗中经营的BLOG,一些我暗中保持联络的朋友。和阿米尔的父亲相似,我的父亲也是鄙夷那些文字工作者的,在他看来,如果社会上要有人饿死,那么率先饿死就应当是文人。我所爱的是他所鄙夷与厌恶的。于是,我们两个人也都活得并不容易。他希望他可以按照他的设计来改造我,而我则希望那个感性真实的我可以在改造中幸存。
我忽然想到如果未来,我成为了父亲,我也将按照我的想法来打造他的生活,我也将束缚他的灵魂,捆绑他的自由。如果他堕落怎么办?他不善良怎么办?他不懂得真理,沉迷于人心的算计与利益的钻营怎么办?我不由不寒而栗。
最终,阿米尔得知他的父亲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伟大。他的父亲,那个告诫他世界上的罪恶只有一种的人,恰好就是一个罪犯。他偷盗了儿时朋友的妻子,生下了一个孩子。他偷盗了两个无知孩子得知真相的权利,“同一个胸脯哺育的人是兄弟”,阿米尔从没有想到他和哈桑真的是兄弟。他是一切罪孽的前因,也是一切不幸的结果,他临死前没有告诉阿米尔他的罪孽,于是他也没有机会得到原谅。但他却并非一个恶人,虽然他的善举不过是救赎自己的罪孽。他的赎罪之路漫长无比。
哈桑作为他的儿子继承了他品性中正直果敢的一部分,而阿米尔则继承了他罪孽的一部分,并且在有生之年继续走他赎罪的路。
不肯放弃自己陋习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阿富汗的穆斯林就是这样的民族。古老鄙陋的民俗被完好保存,曾经的仇恨被夸大,陷入无止境的循环。没有任何先进的气息。这样的民族如何复兴。
阿米尔辗转的奋斗在历史的洪流中显得微不足道,一个民族,一个世代的沦丧仿佛巨轮,一切爱与憎恨都在其中被碾碎。无辜的孩子们由于出生而被迫承受巨大的伤痛。至今,那里仍然是战乱横行的地方,那里没有安全,孩子有可能下一刻就绑上炸药,去捍卫他们虚无缥缈的信仰;美丽的女子也许下一刻就端着机枪向人群扫射,来填补世代的仇恨。
阿米尔与哈桑幸福生活的沦陷是必然的,即便没有苏联的入侵,即便没有塔利班的专权。纯真的感情在那样的社会可以坚持多久?
阿米尔在美国重新开始,他不能抛弃自己的罪孽,不过他可以选择忘记。美国是没有过去的国度,现在和未来才重要。那是美好的忘记之乡。只道阿米尔选择“再次成为好人的路”之前。
曾经的罪孽要如何救赎?阿米尔为了哈桑的儿子挺身而出,就像曾经哈桑为他一样;他对他的侄儿说“为你,千千万万遍”,就像哈桑曾经对他一样。
故事有一个良好的结局,不过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孩子仍旧在扭曲中成长,在受着煎熬。
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上帝与安拉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