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的大海,辽阔无垠,幽蓝安宁。月光下,海面微微泛着鳞光。在遥远的海岸边,古老的大陆沉浸在苍茫的夜色中,大熊猫在崇山峻岭中安静地酣睡,野马在广阔的草原上风一样地奔驰。
忽然,犹如狂风骤起,火山喷发,大地震颤,宁静的大海沸腾了。
海的女儿不甘海底世界的寂寞,跃出海面,升入空中,俯瞰着月光下的世界。
大地多么美丽啊!海的女儿感叹着。我要生活在大地上,成为大地女神。
大海说,海的女儿要永远在海底的宫寝里生活,如果离开了大海,你就会变成荒原上的一座雕像,忍受严寒和狂风暴雪的蹂躏,忍受难以想象的孤独和荒凉。
海的女儿说,为了这美丽的大地,我宁愿做一座雕像……
于是,海水渐渐退去,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消失了,最深的大海隆起来,成为最高的高原,粗糙的礁石变成了巍峨的高山,美丽的珊瑚变成了森林和草原,不甘寂寞的海的女儿,真的变成了一尊冰雪的雕像,高高地耸立在千山万壑之上。
几百万年过去了,海的女儿变成了雪山女神,在孤独和寒冷中默默地等待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她的脚边。
雪山女神爱抚地俯瞰着他们,给予他们慷慨的恩泽。
她让山涧的小溪潺潺地流淌,清澈的雪水流进了肥沃的田野,滋润着土地、森林和牧场;她让山谷的风雨快地吟唱,让森林的倒影在湖面轻轻飘荡;她让大地鲜花烂漫,弥漫着高山玫瑰的清清幽香……
人们感谢她,尊贵的雪山女神。人们在雪山脚下建起白塔,人们说,白塔就是雪山女神的象征,愿能保佑他们年年丰收,岁岁平安。人们还用石块和兽骨垒起一座座玛尼堆,上面刻着赞美雪山女神的颂歌;人们还挂起经幡,用他们心目中神圣的彩旗,把雪山女神装扮得更加美丽。
可是,人们永远只能匍匐在她的脚边。
鸟儿不能飞临她的肩头,因为她太高、太寒冷。走兽只能徘徊在她的脚踵,因为她太陡峭、太威严。
只有浓密的云雾,呼啸的风雪中日伴随着她,就连明媚的阳光,温柔的月光也难得一睹她尊贵的容颜。只要有谁敢走近她,雪山女神就认为那是对她的挑衅,她就用惊雷般隆隆的雪崩和飓风般的风雪驱赶入侵者,直到把他们埋葬在冰雪之中。
人们畏惧她,对她敬而远之。每年,人们为她举行隆重的仪式,为她点燃香烛,吹响长号,对她顶礼膜拜。
有一天,一位年轻英俊的王子从遥远的地方来了,他骑着白马,配着宝剑,他胸前抱着一束高山玫瑰,来到了雪山脚下,因为他听说,只要他能征服这座雪山,雪山女神就会还原成美丽绝伦的公主,与他结为百年伉俪。
人们聚集在雪山脚下,劝阻王子不要去冒险。人们说,雪山是神圣的,不容侵犯,不容玷污。可是王子听不进人们的劝告,他勇敢地向山顶进发,滚滚的雪崩挡不住他,巨大的冰川在他脚下如履平地。他跃上高高的山脊,离山顶只有一步之遥。突然,乌云骤起,狂风大作,大雪亲倾泄而下,转眼间天昏地暗,王子不见了踪影……
虔诚的人们在诵经祈祷,等云开日出,金光万丈,雪山女神依然冰清玉洁,傲然挺立,而王子却从此杳无音讯,只留下一朵朵高山玫瑰在雪原上开放……
——摘自张海迪《绝顶》
我说不好我想不想回去。我说不好是想还是不想,还是无所谓。我说不好我是像那个孩子,还是像那个老人,还是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很可能是这样:我同时是他们三个。我来的时候是个孩子,他有那么多孩子气的念头所以才哭着喊着闹着要来,他一来一见到这个世界便立刻成了不要命的情人,而对一个情人来说,不管多么漫长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那时他便明白,每一步每一步,其实一步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我与地坛》 史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