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二回借冷子兴之口、贾宝玉之言表达了这样一种看法:“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贾宝玉也时常称自己为“须眉浊物”,但这样的看法并不是贾宝玉的专利。贾雨村在谈到他教的学生时,他的学生也有类似的说法,“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众仙子看见宝玉时,也称宝玉为浊物,贾宝玉自然觉得自形污秽不堪。初闻贾宝玉的女儿论,觉得不过是一些混话而已。可细读《红楼梦》才知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原来是曹雪芹刻意表达的一种观点。
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水做的,男人就一定是须眉浊物呢?在第五十九回里,曹雪芹又借春燕之口、贾宝玉之言说道:“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当周瑞家带着司棋离开大观园时,贾宝玉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可见,并非每一个女人都是水做的,或者说女人并不永远都是水做的,也是极有可能变正圆兄成比浊物更浊的。那么贾宝玉为什么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呢?
女子之身既然是水做的,集天下清秀于一身,按说贾宝玉是不会对水做的女子气恼的。但当史湘云劝贾宝玉不要成年家在女子堆里斯混,应该常常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多学习一些仕途经济学问时,贾宝玉立刻就恼了,对史湘云言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即便是薛宝钗劝他,他也会丝毫不留情面,拿起脚举袭就走。言道:“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变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由此可见,是不是水做的骨肉,似乎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性别差异,当然更不是女人家哭、或含水分比例大之类的理由。贾宝玉所说女人是水做的,是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表露了自己的一种人生观和价值观。
在贾宝玉所处的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针黹纺织才是分内之事。有钱人家的女子读读书、下下棋,原不过是为了陶冶陶冶性情,为生活增添些情趣而已,才气名誉原是不重要的。就像薛宝钗所说的那样:“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腔信得字的倒好。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你我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还是第二件。其余诗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等等。
至于男儿就完全不同了,自生下来就要肩负光宗耀祖之重任,寒窗苦读多是为了考取功名,是为了黄金屋、颜如玉,修身养性反倒是次要的、可有可无的了。贾宝玉身为男儿身,却一反常理,深恶仕途经济之道,这才提出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样的看似荒诞不经的论调。女子一旦追逐于名利、热衷于权势,贾宝玉则认为是沾了男人的气味。因此,贾宝玉之所以说女人清如水,是因为可以远离仕途经济学问这些在他看来龌龊不堪的追求;男人之所以浊如泥,是因为男人从生下来就要为仕途经济、升官发财而奋斗。
正如林黛玉所言,贾宝玉是心里装着妹妹,但见姐姐就把妹妹忘了的多情种子。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性情豁达,为人安分随时;不像林黛玉那样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性情多疑,为人多愁善感。按说贾宝玉应该喜欢姐姐多,喜欢妹妹的少。但是林黛玉自幼从不劝他去立身扬名,从来不说“经济学问”那些混帐话,这正合了宝玉的性情,所以贾宝玉才深敬黛玉,将其视为红颜知己。
曹雪芹的女儿论,是不是说权势名利本不可求、权势名利本身就是浊物呢?并非如此,当官的、有权的、经商的,未必都是浊物。龌龊的绝不是名利、权势本身,而是那些唯名利是求、唯权势是图,从而失去自我的人。可见,名利权势本身并不是什么浊物,浊的是为名利权势所累的人。
贾宝玉所说的女人是水做的,并不是一种性别上的差异,是曹雪芹对自己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表白。清的是不追逐名利权势的人,浊的是唯利是图、唯名是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