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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坐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这家咖啡馆叫匈牙利咖啡馆。匈牙利,这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国家啊,它地处东欧,1956年曾经有过一场不成功的革命,它还……好吧,其实关于匈牙利我一无所知。
匈牙利咖啡馆可不仅仅是一个咖啡馆,而且是一个政治阵营。宣称自己常去匈牙利咖啡馆,就等于宣称了自己的阶级成分,一个左派的进步知识分子,或至少也是一个文化嬉皮士。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人,或进而整个世界的人,完全可以被区分成“去匈牙利咖啡馆的人”和“不去匈牙利咖啡馆的人”。一个小小咖啡馆,大大提高了划分敌友的效率。
咖啡馆看似一家乡间小学教室。昏暗的灯光,拥挤的桌椅,斑驳的墙壁,恶作剧地横亘在阳光明媚的阿姆斯特丹大街上,好像唇红齿白的笑容之间,一颗虫牙突兀在那里。令人费解的是,这里永远是人满为患。
人们摒弃了门外的灿烂阳光和星巴克里的资产阶级光明,趴在匈牙利咖啡馆昏暗的灯光下,如同捉虱子一样费劲地辨认自己书上的文字。
我曾经猜想,这里有一个秘密的马克思主义社团。那些从1960年代的左派政治运动中败下阵来的人们在这里招兵买马,商讨颠覆资本主义大计,咖啡和草莓小甜饼只是幌子而已。我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证据之一就是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们,比如那个头上扎着一个蝴蝶结的老太太,那个夏天还穿着皮衣服的长发青年……这些人成天驻扎在这里,哪里是喝咖啡,简直是每天在这个生产愤世嫉俗的作坊里值班。证据之二就是这家咖啡馆的厕所。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上过这么“左”的厕所。小小两平方米的厕所墙上,写满了各种政治宣言——支持巴勒斯坦运动的,呼吁布什下台的,打倒美帝国主义的……其慷慨激烈程度,足以把一个右派吓成便秘。
我这个猜想虽然非常振奋人心,但并不能得到证明。能得到证明的,只是身边这些琐碎的聊天而已。比如那两个女孩,在讨论爱的暧昧与道德修养的关系:“三天都没有回信呢,这都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事关基本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