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开始,就听祖父经常给我讲故事,什么桃园三结义啊,什么薛仁贵征东啊,什么杜甫草屋啊等等。印象中特别深刻的还是“两个鸡蛋整三样菜”的那一则故事。四十多年过去了,记忆里还经常浮现。
后来进了学堂,记得当时是一个民房小屋,破烂不堪,特别冬天,冷冻得发抖,恰是草堂的样子。一天老师教我们《绝句》那首诗,老师念过一遍,我就能背诵。
老师问:“同学们,什么叫绝句啊?”我倏地站起来,老师:“两个鸡蛋整三碗菜叫绝句。”同学们以为我乱回答,哈哈大笑起来。老师没有笑,倒有几分好奇,盯住我问:“你怎么知道的呀?”“我爷爷讲给我听的”我很爽快的回答。“哦,那你也讲给大家听听。”老师安排我讲,并把我带到前排,面向大家。我当时感觉到心子都快跳出来啦,脸也火辣辣的,真后悔,不该逞能。犹豫了好一阵,老师反复鼓励我“讲,大胆讲呀!”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吞吞吐吐讲起了我爷爷曾讲给我听的一则故事。
“中国历史上有一位大诗人叫杜甫,安史之乱的时候,杜甫弃官为民,携家隐居在四川成都的一个小山头上,成天吟诗作画。之前杜甫曾为官,但为官清廉,隐居后,家境窘迫,一家人居住在一间茅屋里。文人生活图的是清闲快活,自由自在的吟诗作画,倒是神仙般的自在。
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四位朋友,可急坏了杜夫人,即杜甫的妻子。客人来了总得要吃饭喝酒,可家里什么都没有呀。杜甫倒是显得很镇定,安坐好客人后,把夫人叫到一旁,吩咐她去买菜。夫人很为难道:“家里只剩下六个铜板钱,买斤散酒都买不到,咋办哦?”杜甫安慰妻子:“有办法,照我的意思去买……”
杜夫人上了街,到了蔬菜市场,满街的蔬菜,确实令人喜欢。可是蔸里的钱少得可怜。一路走过,摊贩问:“夫人你看我的菜新鲜得很呢,买点吧?”她只是微笑、摇头。走到一个卖葱的摊点,夫人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铜板钱买了一指葱。又到一个蛋铺店掏出两个铜板钱买了两个鸡蛋。转转豆腐坊,请老板照顾点生意,花去一个铜板钱买了一碗渣。身上只剩下两个铜板钱了,还有酒没买呢?去逛逛酿酒作坊,作坊里摆满了各种式样的坛子酒,香气扑鼻,有大坛子的,有小坛子的,红纸条上明码标价,大坛子一百二十铜钱,小坛子十二铜钱(小坛子里面装约一公斤散白酒)。两个铜钱还买不到四两呢,咋整啊?夫人很犯愁,终于开口:“老板你这里有黄酒卖吗?” (黄酒其实不是酒,是烤酒蒸桶下面的脚料水,但有一点酒味。)“有!夫人你买黄酒作什么用啊?”老板反问。“你别管,我家里急用,你快讲多少钱一斤?”夫人催促老板。“三个铜板!”老板报了价。“我的妈呀,黄酒一斤都要三个铜板。老板你看,少一点行不,就两个铜板一斤。”老板也做个人情,爽快道:“两个铜板!就两个铜板!”
夫人总算把菜买回了家,经过一番精心的制作,一桌席敲定。杜甫热情招呼客人入席,虽不成席面,但礼数得讲究。客人围坐一看,四个菜:两个鸡蛋黄加点葱一道菜;两个鸡蛋的蛋清拌碗水一道菜;两个鸡蛋的蛋壳添碗水又一道菜;一碗雪白的豆腐渣更是特色的一道菜。客人们相互交换眼色,心想杜甫你搞什么名堂,这是啥子席?杜甫先给朋友们盛满黄酒,然后站起身来敬酒:“各位朋友,大家光顾茅屋,专程来看望,是我及我家人的荣幸,家里没有好茶饭招待大家,请原谅。”杜甫说完客套话,将自己杯中酒一咕噜喝下肚。朋友跟着喝,这那里是酒,分明是水。大家几乎把目光盯着杜甫,看他演的那出戏。杜甫用筷子指向两个蛋黄加葱的那道菜,同时吟出一句诗:“两个黄鹂鸣翠柳”,形象的比喻,葱似柳,蛋黄如黄鹂。友人分别称赞:“妙!”杜甫接着夹第二道菜,语出:“一行白鹭上青天”,朋友们几乎同时站起来:“妙!”杜甫将筷子伸向那碗雪白的豆腐渣,用很沉的声音吟到:“窗含西岭千秋雪”,大家又是一阵赞许,几乎同时将杯碰响。最后一道菜,杜甫用筷子搅动碗里的蛋壳,蛋壳在水上转动,看上去像是船。杜甫提高嗓门吟出:“门泊东吴万里船”。友人们同时把杯子高高举起:“老杜,好诗,干杯!”就这样一桌尴尬的席,被杜甫的诗演绎成一次最佳的宴。可能是杜甫的朋友把诗记了下来,因为诗写得太好了,后人给诗冠了名,为天下绝句罢了。我讲完故事,老师和同学给我鼓了好一阵掌声。
长大了,工作了。一次机会,我去了成都,不太费劲找到了杜甫草堂,还闲游草塘路。今天的杜甫草堂依旧保存着两间草屋,杜甫的雕塑,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草塘路镶嵌着杜甫的几十首诗。绝句也在其中,我俯下身去,用嘴轻轻吹去敷在诗上的尘灰,然后站起来晃了晃脑袋,大声吟诵:“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从诗句沟壑里我仿佛看到了杜甫生活时光的流淌,也仿佛看到了杜甫跟他的朋友围坐在一桌丰盛的宴席上饮酒吟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