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题材,现实中,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多得是,田文军和鲁晓娟这样的父母。
孩子并非一个超大版的钱包,而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的延续,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所在。
我们都无法体会那种丢失带来的巨大空洞感和绝望感。
只是你可以尝试去感受一下,从演员们精湛的演技里,触摸到丢失孩子为人父母的疼痛和绝望。
但是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不是一部讲失踪儿童父母痛苦或宣传打拐的电影,导演的立足点应是在伦理和法律的冲突上。
事实上,这是一个很讨巧的点,也是在打拐背后隐藏的更大更深的关注点。
离婚夫妻面对孩子丢失所引发两个家庭的动荡,人贩子的妻子是否有领养孤儿的权利,生二胎是否对丢失孩子的背叛,为生二胎给丢失小孩开死亡证明的法情冲突,丢失孩子对人贩子养母的感情,找回孩子重新与亲生父母建立感情和联系,得不到法律援助的农村妇女,善钻法律漏洞的律师与法律的冲突,无生殖能力的丈夫把责任推给妻子,司法的灰色地带,人贩子妻子的怀孕,以及埋的副线——教师母亲和罪犯女儿,包括你看到的法庭跟一般想象中威严庄严的法庭也不太一样。这些冲突所代表的社会意义和冲突本身都振聋发聩。
有法律问题(打拐法的不健全),也有伦理问题,更多的是法律和伦理的冲突,这个内核是非常多好莱坞电影的内核,所以我说这是一个讨巧的点。而意义自不必说,陈可辛导演是个文化导演,他和他的编剧思考得很多也很深。我们也能看到这种思考产生的表达野心。
可惜的也在于此,太多想说的,反倒一个都说不好。
影片用了差不多一半篇幅讲丢孩子和找孩子的事情,但正如导演所说,剧情真正开始其实是在找到孩子之后。作为电影来说,这里面的冲突才是有意思和有力量的。但是塞进去的东西太多,显得太仓促。所以在镜头结束在赵薇饰演的李红琴在医院里因为怀孕而痛哭时,大部分人的反应是:啊,结束了!而我的反应是:我以为刚开始。
我知道这个结束的意味,但不认可。
影片提出了非常多的问题,也试图做了一点探索,但并没有提供导演和编剧的思索。
只是泛泛带过,然后终结在一种奇妙的荒谬感。
诚然,这个设计很精彩,但这样一个主题的片子落点放在人贩子老婆的怀孕上,无论如何都算是一种有意识的玩弄技巧。
哪怕是结束在孩子带着一口安徽普通话开始新生活上也好啊。
毕竟,这是一部曾用名为“亲爱的小孩”或者“打拐”的片子。
莫要为戏剧冲突走得太远而忘记最初想表达的东西。
至于编剧,细节处自是动人。包括黄渤诉说后来发现有人骗也是好的,包括片头在繁杂的网线里找红绳找网线的特意设计,包括小孩子去看溜冰、那种小孩对另一个世界的渴望甚至贫富差距,包括小孩学方言的细节(之前郝蕾一直希望小孩讲普通话,黄渤认为陕西人的小孩就该讲陕西话,最后找回来的小孩却讲一口安徽普通话),包括张译守在黄渤家门口,被黄渤发现时闭上眼睛装睡、然后给黄渤发的那条短信。
而演员,我需要用更大的篇幅容纳一些溢美之词。
黄渤对郝蕾饰演的鲁晓娟,有一句评价,“只是我认命,你不认命。”
太准确!郝蕾的美始终有一种不认命的决绝和凄婉。
我记得她下楼的时候,黄渤问她,“你说孩子被拐之后多久才叫她妈妈的呢?”她回头看了一眼,千言万语在这一眼,愤怒,悲伤,绝望,痛苦,怨憎,和无奈,终于她什么也没说地转身下楼。
我记得她在那个互助大会上,面对张译说,“请鲁晓娟分享一下。”一阵沉默。沉默是最难演的,而且在片子的开头,她是一个那么渴望说话会争论的女人,在这里她沉默了。很难得的一段留白,没有周围人多余的面部特写和台词(虽然对于没给特写这一点也蛮奇怪的),但是空气中存在的那种张力,直到郝蕾突然出声而崩裂。她哭着说,“对不起,是我把孩子弄丢的。”能够看到她嘴唇颤抖,缓慢地蹲下去。我理解这种内疚感,联想到她之前在派出所打黄渤耳光的一场,能够深深理解这种因为内疚而带来的巨大折磨,这才是她不吃不喝拒绝丈夫性要求的真实原因,她无法原谅自己甚至无法直面自己的错误。而这一刻,她的爆发,才是她痛苦的真正爆发。
还有黄渤痛哭那场,她拦住想要上前的张译,自然,无声,了然地看了黄渤一眼,将心中的情绪都慢慢地压了下去。
动人的,都是这些细节,感情,都在眉眼之间。看起来,举动都平常,细细想,却是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