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晋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末期考古研究的突破
晋南地区的新石器时代考古,始于1926年李济进行的汾河流域的考古调查和夏县西阴村遗址的考古发掘。新中国成立后,又对晋南地区开展过多次大规模的考古调查和重点发掘。至1976年,大致确立了仰韶文化、庙底沟二期文化、龙山文化(河南龙山文化)、二里头文化东下冯类型的考古学编年。1977年后,晋南地区新石器时代末期考古研究的重大突破,主要是在晋南探索夏文化的过程中,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等单位对襄汾陶寺遗址的发掘所获得的重大成果。
陶寺遗址的面积约400万平方米,发掘前保存下来的面积有300万平方米,是迄今在中国境内发现的面积范围最大的约距今4000年以前的遗址。在1978年至1985年第一个发掘阶段中,发现距今4550年至3950年的墓葬1300多座,其中6座大墓的随葬品,有鼍鼓、土鼓、特磬、列刀、彩绘陶器、彩绘龙纹陶盘、彩绘木器等大批礼乐器,反映着墓主的“王者”的风范。发现的建筑遗存中,有大型几何图案的白灰墙皮,反映着“王气”的建筑特点。还发现有红铜铜铃、毛笔朱书的字等具有新时代气息的“知识阶层”的遗物。研究还表明以陶寺遗址为代表的陶寺文化可分为早、中、晚三期,主要分布在晋南临汾地区,文化面貌既有中原地区的特征,又有北方地区的特点,还有海岱地区与环太湖地区的因素。
陶寺遗址的这些发掘收获是空前的。这个发现在探讨中国古代文明的起源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引起研究者的普遍重视。其中,发掘者高炜、高天麟、张岱海等认为陶寺文化早期的年代约略早于夏代,当时可能处在军事民主制阶段,但也可能已经冲决氏族制度的躯壳,进入了阶级社会,“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礼记·礼运》)的国家(或国家雏型)已经产生。他们还推测陶寺遗址、墓地很可能就是夏人的遗存,也可能是与夏人居处邻近的另一个部落。李民则从古代文献的分析结合陶寺遗址的发掘收获,提出陶寺遗址可能是尧舜时代的遗存的看法。而苏秉琦于1985年11月7日在侯马召开的“晋文化研究会”上指出:陶寺是北方、中原两大文化区文化汇合点上相互撞击发生裂变形成的一颗新星、磬和鼓、朱绘龙纹盘、成套朱黑漆木器、刀俎等,是社会发展到较高阶段、文化发展到较高水平的产物。后于11月14、15日又指出陶寺遗址就是一处古城,它所反映的社会发展水平是国内其他同时期遗址所难于比拟的。
这些论述表明,陶寺遗址的发掘,提出了国家起源、晋南夏人遗存、尧舜时期的史实、距今4000年以前的古国等问题,极大地推进了中国文明起源的研究。
2.对环太湖地区良渚文化在中国文明起源中作用的初步认识
良渚文化主要分布在太湖地区及其南部的杭嘉湖地区。最早是在1934年发现于浙江省吴兴钱山漾遗址,1936年对余杭良渚遗址进行了首次发掘,至20世纪50年代初一直把它作为龙山文化杭州湾区的代表性文化遗存。50年代末发掘了钱山漾遗址后命名为良渚文化,至1977年明确其年代为距今4000多年至距今约5300年。由于考古发掘中没有发现重要的遗迹现象和珍贵的文物,一直认为环太湖地区的原始文化落后于中原地区。1973年在杭州湾南岸的余姚河姆渡遗址发现约距今6500年以前的已经过初步发展的原始稻作农业文化遗存之后,才逐渐改变这一看法。而引起研究者对良渚文化在中国文明起源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的认识,则主要是在良渚文化墓葬中发现了做工极为精致的玉器和良渚文化的土墩墓地。
良渚文化墓葬中出土玉器,尤其是刻有兽面纹的玉琮,最早是于1973年发掘江苏省吴县草鞋山遗址良渚文化墓葬时明确的,1977年春夏之际发掘吴县张陵山良渚文化墓葬时又印证了这一现象。于是,在1977年10月8日至17日于南京召开的“长江下游新石器时代文化学术讨论会”上,与会代表明确提出了良渚文化出现私有制、处于文明时代的前夜等看法。如南京博物院的代表汪遵国认为,良渚文化中造型丰富多彩的玉器、特别是玉制礼器,是良渚文化的一个显著的特点,提出良渚文化正是处于文明时代的前夜。吴汝祚认为能享有这种玉琮的人,在社会上是有特殊地位的,这就反映了阶级社会正在产生或处于前夕。牟永抗、魏正瑾认为良渚文化的这些发达的农业部落,已经饲养家蚕,出现丝麻织品和相当进步的竹编工艺,再加上大量精美玉器,特别是大型玉琮、玉璧的制作,说明了当时的江南地区更已成为我国新石器时代中比较先进的地区之一。在良渚文化原始文明的发展高潮之中,我们似乎听见了私有制走近的脚步声。
这些发现和研究认识,引导着研究者对良渚文化墓地与墓葬的进一步探索。在1978年至1985年内,先后发掘了江苏省武进寺墩、昆山绰墩与少卿山、吴县张陵山东山、上海市青浦福泉山墓地,以及浙江省海宁千金角与徐步桥、平湖平丘墩、余杭吴家埠、嘉兴雀幕桥、德清辉山、海宁三官墩与郜家岭等浙北地区的一批小墓。其中,武进寺墩良渚文化“玉敛葬”墓的发现和对其认识的深化、青浦福泉山良渚文化土墩墓地的全面揭露,是这时期良渚文化研究的两项重要成果。
武进寺墩墓地在1978、1979、1982年分别进行了发掘,发现3座一排规模较大的墓葬。3号墓最大,墓主为20岁左右的青年男性,随葬陶、石、玉器100余件,其中以随葬玉制礼器琮、璧为特色。玉琮33件,置于人骨架四周;玉璧24件,置于人骨架上下或头前脚后。发掘者汪遵国等人结合《周礼》中对玉琮、玉璧用途的记述,认为这是史前的玉敛葬,寺墩墓地是良渚文化一处氏族显贵及其家庭成员的墓地;并通过分析玉琮上的兽面纹与商代青铜器上的饕餮纹,还提出良渚文化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渊源之一。汪遵国还进一步分析了已发现随葬有玉器的良渚文化墓葬及玉器制作特点,进一步认为良渚文化已有一批掌握熟练技术、专门从事琢玉工艺的玉工。琢玉与制陶同样,已成为独立的生产部门,当时的社会即将跃进文明时代的门槛。这些认识,在当时都是开创性的,对后来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影响。
青浦福泉山遗址在1982年发掘了一座良渚文化墓葬,出土随葬品119件,有大玉璧、玉琮、玉镯、玉钺等一批玉石器。1983~1984年对福泉山遗址进行大规模发掘,除了发现一批良渚文化的墓葬,出土一批精美的玉器、陶器等遗存外,更重要的是,这次发掘明确了福泉山这一土墩上的良渚文化墓地,是当时人工堆筑起来的高台墓地,其规模长约84米、宽约74米、高约8米,苏秉琦誉此为“土筑金字塔”。这一认识对良渚文化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使研究者突然明白了:寻找、研究良渚文化的墓葬应与墓葬所在的遗址形态进行综合考察,良渚文化时期的一些土台遗址,可能大都是良渚文化时期的贵族墓地。受此启发,后来研究者在苏南浙北等地相继发现了一批良渚文化高台墓地(有的为祭坛墓地)。
武进寺墩、青浦福泉山等良渚文化墓地的发掘及形成的有关认识,为良渚文化的研究获得重大突破,促使研究者对太湖地区良渚文化在中国文明起源中的作用,开始引起了重视。夏鼐在1983年论述《中国文明的起源》时,认为良渚文化是与中国文明起源问题关系最密切的史前文化之一,良渚文化的玉璧、玉琮等玉器是探索中国文明起源的重要线索。苏秉琦于1984年11月17日在“太湖流域古动物古人类古文化学术座谈会”上认为:“良渚文化在中国古代文明史上,是个熠熠发光的社会实体”。并进一步提出:“我们这个号称具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的黎明期历史,虽然还是‘若明若暗’,但已决不再是‘虚无漂渺’的传说神话了。”
在中国考古学研究中,探索“五千年文明古国”的课题,就这样因武进寺墩、青浦福泉山等良渚文化高台墓地与“玉敛葬”墓的发现及其认识的深化而提了出来。
3.史前城址的发现与研究
对史前城址的研究,是因河南登封王城岗河南龙山文化晚期城址的发现而开展起来的。至1985,除登封王城岗城址外,发现的史前城址,还有河南淮阳平粮台、山东寿光边线王等,都是土筑的城墙。在内蒙古中南部则发现了包头阿善、西园、莎木佳、黑麻板、土默特右旗威俊,以及凉城老虎山、西白玉、板城、大庙坡等10多座石墙聚落。其中,王城岗、平粮台、边线王3座城址的形态较为规范,又位于新石器文化较为发达的中原及其附近地区,受到研究者的更多重视。
登封王城岗城址有东西两个并列的城,面积各约1万平方米,始建年代为距今4300年前后。东城的平面可能是正方形,城墙大部分已被河流冲毁,残存的南墙西段长约30米,西墙南段长约65米,南墙与西墙垂直相交。西城可能是在东城被毁之后筑造的,也是方形;东城的西墙就是西城的东墙;南墙长82.4米;西墙长约92米。墙基槽口宽4.4米、深2米多;在南墙东部与东墙南端,有一约10米宽的缺口,可能是西城的南门遗迹。在墙基下发现有奠基坑。
淮阳平粮台城址发现于1979年,平面呈正方形,城内面积约34000平方米,年代早至距今4300年。城墙残高3米多,顶部宽8至10米,底部宽约13米,系采用小板筑堆筑。在南北城墙中部各发现一座城门。南城门设有东西门卫房,门道下有排水管道。城墙外侧有护城河。城内发现了10多处长方形成排建筑,有平地起建,也有高台建筑,普遍使用土坯。城内还发现了一块铜渣。
寿光边线王城址发现于1984年,至1986年的发掘,确认为内外两城相套的城址。小城先筑,为方形,面积约1万多平方米,设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大城面积约57000多平方米,亦有四个城门。城墙为夯筑。在大城基槽内发现多处奠基遗存。
这几座距今4000年以前城址的发现,使学术界对距今4000多年前的社会形态产生了新的认识。其中尤以王城岗城址的发现与研究的影响最大。主持王城岗城址发掘的安全槐在论证王城岗城址为夏都阳城的同时,还指出:“夏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国家政权。城堡的出现,是进入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 “王城岗城堡遗址是目前发现时代最早的城址之一。它标志着豫西龙山文化类型的中晚期,社会已经进入奴隶制时代了。”这些建立在考古发现与研究基础上的认识的形成,标志着我国中原地区文明起源的研究,开始进入实质性的探索阶段。
此外,1983年在甘肃秦安大地湾遗址发现了一座仰韶文化晚期的面积达290多平方米的“殿堂”式建筑,引发后来对仰韶文化晚期已产生中心聚落址的思考。
4.辽西红山文化的新发现及其研究的进展
辽西地区的史前考古始于20世纪20年代。1930年梁思永调查了赤峰红山遗址,1935年,日本学者滨田耕作等在红山后发现了红山文化遗存。1955年尹达命名为红山文化。60年代初,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内蒙古工作队刘观民、徐光冀等人开始对西辽河流域进行系统工作,逐步明确了该地区内红山文化、富河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夏家店上层文化的文化面貌及其关系问题。1979年在辽宁喀左东山嘴发现一处红山文化祭祀遗址,出土了小型孕妇等陶塑人像、双龙首璜形玉饰和绿松石饰,开始明了1971年在内蒙古翁牛旗三星他拉村发现的玉龙、1973年在辽宁省阜新胡头沟发掘的玉器墓葬都属距今5000年前的红山文化。1981年,孙守道、郭大顺据此探讨了辽河流域的原始文明与龙的起源问题,并重新认识红山文化。他们认为:“促成文明到来的因素很多,如农业和水利灌溉的发展、城堡和城市的形成、文字的出现,以及阶级和国家的产生等。而龙的起源,既以原始农业的发展为前提,同与农事联系的天象有关,又是原始宗教信仰、原始意识形态、原始文化艺术发达的产物,可以说是诸文明因素的一个结晶”。“以红山文化龙形象的出现为标志,我们在五千多年前辽河流域的历史源头上,看到了这一地区文明时代的曙光。”
这一认识将红山文化的研究和中国文明起源问题的探讨联系了起来,为中国文明起源研究开辟了新的渠道。在1982年全面揭露了东山嘴红山文化晚期祭祀遗址之后,他们又将西辽河地区原始文化的研究纳入了自1981年以来苏秉琦实践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理论、研究燕山南北长城地带的文化结构的系列探索之中,并于1983年9月在辽宁凌源建平两县交界处的牛河梁发现了红山文化晚期、距今5000多年的积石冢群和祭祀建筑址,使辽西红山文化研究获得重大突破。
东山嘴红山文化祭祀遗址是由石块加工砌筑而成,占地面积约2400平方米,建筑按中轴、两翼分布。在中轴线的北部是一座方形祭台(也许是一处积石冢),东西长11.8米,南北宽9.5米。在其南部是一座圆形祭台,直径约2.5米。
牛河梁位于东山嘴西北方向,相距约50公里,有10多处积石冢群和一座祭祀建筑址等组成。在祭祀建筑址中发现了多个女性塑像,最大的约有真人的3倍;一件与真人大小相若的头像,双唇涂朱,两颊涂红,眼窝里镶嵌着淡青色圆玉片。在该建筑址中还发现了彩绘图案装饰的墙皮,被称为“女神庙”。积石冢群分布在祭祀建筑址附近的山丘上,有的一处有数个积石冢。至1985年,对牛河梁第二地点积石冢群的发掘,在110余米长的积石内揭露出一排4座积石冢,有的为方形,有的为圆形。有的一个积石冢内有中心墓葬及数座乃至二十多座墓葬。墓葬中出土了玉猪龙、玉箍形器等一批制作精美的玉器。个别大型积石冢,直径达60米,高16米。1985年后又对多处地点的积石冢进行了发掘。
东山嘴与牛河梁红山文化晚期大型祭祀建筑址与积石冢群的发现,为红山文化研究提供了大批全新的资料,促使研究者对中华文明起源史、中华古国史的研究,进行新的思考。1985年10月,在这些重大发现的基础上,苏秉琦提出了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问题。当时他提出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这一课题的主要目的,虽然仍然是围绕他在80年代初形成的学术研究主线的内容,即揭示中华文化、中华民族、中华国家的起源和具体过程而进行的探索,但是在提出辽西古文化古城古国这一课题时形成的相关理论,却为后来他开展中国文明起源研究、提出辽西红山文化的发现把中华文明史提前1000年的观点,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