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浙江儿童文学年会开了两天。第一天是评论家们、作家们的讲座。第二天是分组讨论。共分三大组,创作组、理论组、出版组。盛大的年会可谓紧锣密鼓、精彩纷呈。在分组讨论中,一位老先生用余杭话发言,台湾作家管家琪老师说听不懂。这时候,着小碎花裙子的婴音老师笑吟吟地站起身来,来到老先生边上,逐字逐句地翻译给我们听。婴音老师说,他说得很好的,不翻译出来太可惜了。这也成为温暖年会的亮色花絮之一。
也是在年会上,得遇婴音老师的新书——繁星春水冰心奖大奖系列之《少年川川的故乡》。拿回家的时候,我家那位四年级的小学生,催促我:“妈妈,妈妈,你快点读。读完了,给我读!”之前,他读了好几遍婴音老师的《天天都有麻烦事》,一遍遍读,一遍遍乐。他小小的内心已然升腾起美好的阅读体验。这使我看到作家与读者之间那一种妙不可言的呼应,是作家的作品点亮了读者的心,读者的痴迷又激发了作家的创造。而小读者那般纯真无邪,更需得大作家的书写柔曼而轻盈,温婉而清新。儿童文学作品更像是母乳与母爱,或者说有着同等非凡的意义,是孩子断奶之后的精神食粮,汩汩而甜蜜。
即至翻开《少年川川的故乡》,这样的气息便是扑面而来的了。“下雪了。校园里漫天飞舞着白蝴蝶,蝴蝶们很淘气,一飞下来就不知躲到哪儿去不见了,后面的只好下来寻找。”“这里原本绿茸茸的草都枯黄了,挂着霜的红叶在冷风中摇摇摆摆,不时飞下一两片到湖中去。月光洒在湖水上面,满湖都是闪闪发光的碎银,湖水显得清冷。”(《罗老师的月亮》)“在水中,她看到几条小鱼,游进一朵桃红色的云中去。在云的旁边,有一个扎小辫的人影,流动的水把人影拉长了。”“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银光满地,一丛丛的竹影随着山风轻轻摇曳。还没到秋天,金铃子已经像铃铛那样好听地叫了。纺织娘一个劲地催着它的同伴,织——织——草丛中、竹林里的流萤,飞舞得像蓝色的小精灵,闪闪烁烁,此起彼落。”(《葱灯》)“玉潭水碧清碧清,从一个小小的缺口流下,冲击着石墩子,发出叮咚声。四周有密匝匝的树林,一种雾似的水汽弥漫在林子中,看上去很像一首朦胧诗。”《聪明爸爸》“要过小溪了,碧绿的丝绸般的光滑的溪水,厚厚实实的石墩子立在水中,我们就像青蛙般跳过去。”“晚霞把溪水染得绚丽无比,溪水又把晚霞洗得光彩夺目。”(《我不明白……》)“树叶上的露珠,滚着滚着,‘啪’地滴在我们的头发上,我们顶了一头的小珍珠。”(《我是女孩》)像这样诗意叮咚又童趣俏皮的句子我都当宝贝似的用铅笔淡淡地圈点起来了。轮到我们家小学生读的时候,来亮一亮他的眼睛,润一润他的心灵。这样的语言与孩子清亮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柔嫩的肌肤,有多么般配!
在婴音老师的小说里,不止是这样的小诗意,她甚至是相当的罗曼蒂克,带着哲学的思考和心理学的深刻含义。在《罗老师的月亮》中,清丽而纯真的金贞子分明是爱上了帅气又开明的罗老师。嗯,这样的“罗老师”我也爱过的。为什么不呢?罗老师像一轮月亮,盛开着少年们最初的梦想,也抚慰了他们内心浩瀚无边的莫名的荒凉。在《葱灯》里,一位名叫陈牛奶的乡村少年,他竟懂得把萤火虫放进粗且长的葱管里做葱灯,亮闪闪的葱灯,映红了乡村的一个个夜晚。在《我是女孩》中,青春期少女揽镜自照,为互有好感的男女同学传递纸条,扑闪扑闪地流眼泪,睡不着。这些这些,我都有过啊。点点滴滴都是昨天而已。婴音老师便是要为少男少女代言的了,那么真实不欺又善解人意。尤其在《变色口红》中,那样自由到不羁,美到不可方物的“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就像电影演员宋佳那样的”主人公,她涂着变色口红,抽着女烟,她穿着黑色绸旗袍,她是要与人探讨存在主义,探讨萨特的。“追问”“洞察”“主观性”“我喜欢自由”这样的字眼躲藏在小说中,给作品添上了浪漫主义的气息或者说某种贵族气。这当然与婴音老师一出生就浸染于文学世家、书香门第是分不开的。还有《我是女孩》中,那一位陪伴着女儿成长,在女儿青春期的微妙而动荡的心理过程之中始终耐心聆听并温和地解析的聪慧的母亲,也一定有着同为儿童文学作家的婴音老师的母亲的影子。
婴音老师笔下的孩子都不是什么乖孩子,他们调皮又淘气,还常常惹是生非。他们出点子,想办法,用孩子的智慧打败了那位全知全能不把孩子放眼里的“聪明爸爸”。(《聪明爸爸》)还有那位“不可救药分子”“不安分的孩子”“疯疯癫癫的丫头”搅乱了姐姐的约会,多么令姐姐难堪啊。但她心里想的是:姐姐谈两个男朋友是为了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难道姐姐想在两棵树上试试能不能吊死?(《变色口红》)更别提那位想要给初来乍到的小菊老师一点颜色看看的捣蛋鬼陈牛奶了。(《葱灯》)但他们又是多么活泼可爱啊。面对罗老师的离去,他们哭了。(《罗老师的月亮》)偏偏这么恶作剧的陈牛奶,他会做葱灯。他每天做一盏葱灯挂在小菊老师的窗前。(《葱灯》)这是一群活生生的,让你的心柔起来软下来的孩子。他们多么真实,一个个都是独一个,这一个。我想,读到这些片段的我家那位喜欢把奶声奶气解释为“奶奶生气”,把奇葩解释为“其他人都趴下”的小学生,一定又是要看得笑出声来,引起共鸣的了。
在轻松愉悦的同时,让我看得渐渐重起来的是作品中所包含着的温情的触摸与人文的关照。《葱灯》让我想起冰心的《小桔灯》,同样的光亮,同样的温暖。“用教育来帮助山村扶贫”的师范毕业生小菊,她扎着22岁的小辫子,泛着理想主义的神圣光辉。她有“笑”病,但凡碰到一点好玩的事情,就会抑制不住地笑个不停。她的乐观和坚强使得她悦纳了山村孩子的捣蛋,山村教学的艰难。她像一管葱灯照亮了乡村孩子的未来。
而《少年川川的故乡》更把温情的目光投向了城市打工者的孩子身上。他们远离故土,是城市的边缘人群。他们生来没有故乡,但时时想念故乡。但他们并不自卑也不怯懦,至少少年川川是阳光的,骄傲的。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加入学校足球队,他和同学们不卑不亢地相处。早熟懂事的他有着与生俱来的乡愁。他从来没有见过故乡,但他深深懂得“一个人怎么可以没有故乡?没有故乡就是没有根、没有魂灵啊”。他从三舅的嘴里听到故乡,从与小牙的视频聊天里看见故乡,从课堂上鲁迅的《故乡》中明白小牙就是他的“闰土”,在汪峰的《北京,北京》的歌声中体会到漂泊感和沧桑味。外来打工者在城市打拼的艰难、困苦,打工者子弟的坚强、可爱、乐于助人,都引起我们深深的思索。少年梁清川,他时时在自己小小的精神世界里望着故乡,望着归乡的路。而我们是否想到应该腾出一些空间来安放他们的故乡,那也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故乡。
一盏闪烁的葱灯里面映照出来的其实是微弱的光芒,但那里面蕴藏着的是怎样一个敞亮的故乡。这也让我想起这一次儿童文学年会的主题——“新常态下的浙江儿童文学”。新常态是什么意思呢?新常态之“新”,意味着不同以往;新常态之“常”,意味着一如既往。常态是永恒的,而我们的挑战是要从旧的经典中翻出新的篇章。从这个角度来看,婴音老师的作品又是新颖而时尚的。
就像乡愁是个旧主题,而别一样的时代有别一样的乡愁。就像此时的我,捧着书看的间歇之中,在这个我们共同的美丽的他乡的阳台上,我眯着眼望向了几十米之外的钱塘江。我不禁也想起了只是在少年时期跟我有关的地理上并不遥远而心理上却渐渐陌生的故乡。一幅幅画面跳脱出来,闪烁了有一些时候。我听见自己说:多好啊,原来我也曾少年,原来我也有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