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信
凡人主必信。信而又信,谁人不亲?信立则虚言可以赏矣。虚言可以赏,则六合之内皆为己府矣。信之所及,尽制之矣。制之而不用,人之有也;制之而用之,己之有也。己有之,则天地之物毕为用矣。
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社稷不宁;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交友不信,则离散郁怨,不能相亲;百工不信,则器械 苦伪,丹漆染色不贞。夫可与为始,可与为终,可与尊通,可与卑穷者,其唯信乎!信而又信,重袭于身,乃通于天。以此治人,则膏雨甘露降矣,寒暑四时当矣。
齐桓公伐鲁,鲁人不敢轻战,去国五十里而封之。鲁请比关内侯以听,桓公许之。曹刿谓鲁庄公曰:“君宁死而又死乎?其宁生而又生乎?”庄公曰:“何谓也?” 曹刿曰:“听臣之言,国必广大,身必安乐,是生而又生也;不听臣之言,国必灭亡,身必危辱,是死而又死也。”庄公曰:“请从。”于是明日将盟,庄公与曹刿 皆怀剑至于坛上。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曰:“鲁国去境数百里,今去境五十里,亦无生矣。钧其死也,戮于君前。”管仲、鲍叔进,曹刿按剑当两陛之间 曰:“且二君将改图,毋或进者!”庄公曰:“封于汶则可,不则请死。”管仲曰:“以地卫君,非以君卫地,君其许之。”乃遂封于汶南,与之盟。归而欲勿予。 管仲曰:“不可。人特劫君而不盟,君不知,不可谓智;临难而不能勿听,不可谓勇;许之而不予,不可谓信。予之,虽亡地亦得信。以四百里之地见信于天下,君 犹得也。”夫九合〔注〕之而合,一匡之而听,从此生矣。管仲可谓能因物矣,虽失乎前,可谓后得之矣。
译文:
吕氏春秋•贵信
凡是君主一定要诚信。诚信再诚信,什么人不来亲附?诚信树立了,那么虚假的话就可以鉴别了。虚假的话可以鉴别,那么天地四方就都成为自己的了。诚信所达到的 地方,就都能够控制了。能够控制却不加以利用,仍然会为他人所有;能够控制而又加以利用,才会为自己所有。为自己所有,那么天地间的事物就全都为自己所用 了。
君臣不诚信,那么百姓就会批评指责,国家就不会安宁;做官不诚信,那么年少的就不敬畏年长的,地位尊贵的和地位低贱的就相互轻视;赏罚不诚信,那么百姓就容 易犯法,不可以役使;结交朋友不诚信,那就会离散怨恨,不能相互亲近;各种工匠不诚信,那么制造器械就会粗劣作假,丹、漆等颜料就不纯正。可以跟它(诚 信)一同开始,可以跟它(诚信)一起终结,可以跟它(诚信)一同尊贵显达,可以跟它(诚信)一同卑微困厄的,大概(恐怕)只有诚信吧!诚信了再诚信,(诚信)重叠在身上,就会与天意相通。靠这来治理人,那么滋润大地的雨水和甘露就会降下来,寒暑四季就会得当了。
齐桓公讨伐鲁国,鲁国人不敢轻率作战,离都城五十里封土为界。鲁国请求像齐的附庸大臣那样来听从齐国,桓公答应了。曹刿对鲁庄公说:“您是愿意死了又死呢,还是愿意生了又生?”庄公问:“什么意思?” 曹刿说:“您听我的话,国土必定广大,自身必定安乐,这就是生了又生;不听我的话,国家必定灭亡,自身必然遭到危险耻辱,这就是死了又死。”庄公说:“我 愿听从您的话。”于是第二天将要盟会时,庄公与曹刿都揣着剑到了土坛上。庄公左手抓住桓公,右手抽出剑来指着自己,说:“鲁国都城离边境几百里,如今离边 境只有五十里,反正也没有生路了,同样是死,让我死在您面前。”管仲、鲍叔要上去,曹刿手按着剑挡在两阶之间说:“现在两国君主将另作商量,谁都不许上去!”庄公说:“在汶水封土为界就可以,不然的话就请求一死。”管仲(对桓公)说:“(这是)用土地保卫君主,不是用君主保卫领土,您还是答应了吧!” 于是终于在汶水之南封土为界,跟鲁国订立了盟约。桓公回国以后想不还给鲁国土地,管仲说:“不可以。人家只是要劫持您,不是要订立盟约,可是您不知道,这 不能叫做聪明;面临危难却不能不听任人家胁迫,这不能叫做勇敢;答应了人家却不还给人家土地,这不能叫做诚信。还给它土地,虽说失去了土地,也还能得到诚 信的名声。用四百里土地就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诚信来,您还是有所得的。”桓公多次盟会诸侯而能成功,使天下一切都得到匡正而天下能听从,就由此产生出来 了。管仲可以说是能因势利导了,虽说前面有所失,可以说是后来终有所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