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解读海棠诗社诗集

2022-04-14 文化 71阅读
读过《红楼梦》的人,大概都不会忘记大观园中的“海棠诗社”。曹雪芹在第37、38回中费了许多笔墨,描述结社缘起及头两次诗会,直到76回“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延续了整整四十回的诗社活动才告了结。就全书的构思看,曹雪芹固然有诸多考虑,例如展示“几个异样女子”的才情,在情节的连贯上穿针引线、推向高潮等等;不过,从时代风尚探究,“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一事也绝非偶然。
  大观园这个小社会虽是艺术虚构,却不是与世隔绝。曹雪芹年少时曾在扬州、南京等地生活过,这段经历在《红楼梦》中也留下了痕迹,小说便反映了不少南方的社会风习。比较来看,江南风气较为开通。特别是富庶的江、浙一带,女子于相夫课子之暇,也能以词章播名艺林。明代末年,江南女子已有姐妹、母女、婆媳一门皆诗的风雅之事,如叶绍袁之妻沈宜修及三女叶纨纨、叶小纨、叶小鸾便是著名的一例。“长幼内外,悉以歌咏酬倡为家庭乐”(叶恒椿《午梦堂集•识语》),其作品统由叶绍袁汇刊入《午梦堂全集》,广为流传。到了清代,诗风益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影响所及,闺中也诗才辈出。据胡文楷先生《历代妇女著作考•自序》所言:“清代妇人之集,超轶前代,数逾三千。”数量之多,可谓空前未有,极一时之盛。而诗集作者也多集中在江南。
  吟诗作为一种时代风尚流行开来,清代女子便不再满足于一家一户自我娱乐的唱和,而希望有交流、竞争的机会,于是同里女子结诗社之举应运而生。
  康熙年间,杭州出现了由顾之琼招诸女发起组织的“蕉园诗社”。《国朝闺秀正始集》记此事说:
  亚清(按:即林以宁)……与同里顾启姬姒、柴季娴静仪、冯又令娴、钱云仪凤纶、张槎云昊、毛安芳?q倡“蕉园七子之社”,艺林传为美谈。
  “蕉园诗社”还带有从家庭吟乐脱化而来的遗迹,七人之中,林以宁是顾之琼的儿媳,钱凤纶是其女。《国朝杭郡诗辑》对当时“蕉园诗社”的活动曾有记载:
  是时,武林风俗繁侈,值春和景明,画船绣幕交映湖?_,争饰明?c翠羽、珠??蝉?e以相夸炫。季娴独漾小艇,偕冯又令、钱云仪、林亚清、顾启姬诸大家,练裙椎髻,授管分笺。邻舟游女望见,辄俯首徘徊,自愧弗及。
  读此,可以想见其风流儒雅之状。现存社中人诗文集,如林以宁的《墨庄诗钞》、钱凤纶的《古香楼集》,都还留有冯娴与柴静仪的评点。
  乾隆年间,在苏州地区又出现了以张允滋为首的“清溪吟社”,规模更大。张允滋“与同里张紫蘩芬、陆素窗瑛、李婉兮??、席兰枝蕙文、朱翠娟宗淑、江碧岑(珠)、沈蕙孙?v、尤寄湘澹仙、沈皎如持玉结‘清溪吟社’,号‘吴中十子’,媲美西泠。嗣又选定诸作,刊《吴中女士诗钞》,附以词赋及骈体文。艺林传诵,与‘蕉园七子’并称”(《国朝闺秀正始集》卷十六)。《吴中女士诗钞》刊于乾隆五十四年,所选十人之集,集前多有社中人互相题词作序。
  除十子外,与社中人诗词往还的还有一位女尼王寂居。也许是出家人不便涉身世事,王寂居并未列名诗社。不过,在尤澹仙所作的《怀人十绝句》中,除社中九位同学外,所怀的第十人便是王寂居;任兆麟作《两面楼诗稿叙》,也提到张芬与寂居等人参禅论学事;寂居又曾为李??的《琴好楼诗》题词;主要汇录社中人作品的《翡翠林闺秀雅集》的诗榜上,也有“王寂居拈华”之名。凡此均可见这位女尼与诗社的关系之密切。由此很容易联想到《红楼梦》中“海棠诗社”的社外友妙玉。妙玉虽未正式入社,在凹晶馆黛玉与湘云联诗时,妙玉却突然出现,续笔作结。这个“槛外人”毕竟还是凡心未尽,诗情不泯。
  在《红楼梦》里,曹雪芹让“女性诗歌”大大展现了一回
  除“清溪吟社”外,当时还有袁枚以诗相号召,广收女弟子,并辑有《随园女弟子诗》。而“清溪吟社”的同人江珠也与随园女弟子骆绮兰有诗交,络绮兰所编《听秋馆闺中同人集》中,便收有江珠的赠诗。这些女诗人互通声气,以诗会友,对世俗偏见形成了有力的挑战。
  女诗人们最不满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说,所谓“识字为女郎之害,工诗乃当世所讥”(沈持玉《晓春阁诗稿叙》);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大力表彰女子之诗,大力传扬才女之名。结诗社时,心中也未尝不存着个与才士争高下的念头。顾之琼所作《蕉园诗社启》没见到,可是,江珠的《青藜阁诗稿•自叙》赞“清溪吟社”的一段话却说得非常痛快、明白,足可代一篇“清溪吟社启”:
  闻道香名,人人班、谢;传来丽句,字字徐、庾。薄颂椒文思未工,陋赋茗才华乏艳。于是香奁小社,拈险韵以联吟;花月深宵,劈蛮笺而酬酢。并翻五色之霞,奇才倒峡;互竞连珠之格,彩笔摩空。接瑶席而论文,宛似神仙之侣;树吟坛而劲敌,居然娘子之军。丽矣名篇!美哉盛事!……即使须眉高士,亦应低首皈依;纵有巾帼才人,定向下风拜倒。真闺闼之雕龙,裙笄之绣虎也。
  无独有偶,大观园中“海棠诗社”的挑头人探春也写过一张花笺,可视为“海棠诗社启”,其争胜对手也是须眉男子。因为“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历来是男子之事,故探春决意自为:
  娣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其志可谓不低。为此,“海棠诗社”中的唯一男性贾宝玉,尽管在贾政及众清客群中显得矫矫不凡,才气横溢,而在大观园的历次诗会中,曹雪芹却安排他回回落后。
  诗社既以交流、竞争为目的,就要有一套特定的组织办法。《吴中女士诗钞》刊有《翡翠林闺秀雅集》一卷,可作范例。卷中录入《白莲花赋》八篇,出自八女之手,均由任兆麟加评。有趣的是,目录页还开列出评定等次,公之于众。其中“超取四名”,有江珠、沈?v、张允滋、尤澹仙,还有“优取四名”,包括张芬、沈持玉等。由此可以推知,雅集的一种形式是“一题分咏”,以定名次。除《白莲花赋》外,各体诗也分了等。有“超取”,有“优取”,说明雅集也可以采取“数题分咏”的形式。再看《红楼梦》,第一次结社咏白海棠,限用韵脚字,正是“一题分咏”;第二次集会咏菊,拟定十二个题目,各人任选,不限韵,“高才捷足者为尊”,又是“数题分咏”。两次均由社长李纨评判优劣,酌定名次。以后的诗会还有花样翻新,或“即景联句”,或命题填词,只是都有竞赛的意思在里头。
  尽管清代女诗人不乏才情,并结社联吟,颇有声势,但“数逾三千”的清代妇女诗文集,能够流传至今的并不多。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不过,骆绮兰的说法值得重视:
  女子之诗,其工也,难于男子;闺秀之名,其传也,亦难于才士。
  这是由于女子的活动范围小,家务劳作忙,又受到礼教的约束。骆绮兰本人学诗的经历最典型。她少时从父学诗;出阁后,家道中落,废吟咏而谋生计;后又孀居,独撑门户,卖诗画为生。即使侥幸逃过了生活的重压,保留下的一点诗心仍然会横遭非议。先是怀疑其诗“皆倩代之作”,及至骆绮兰“间出而与大江南北名流宿学觌面分韵,以雪倩代之冤,以杜妄人之口”,并师事袁枚、王昶、王文治,“出旧稿求其指示差缪,颇为三先生所许可”,“于是疑之者息而议之者起矣”。一则曰“妇人不宜作诗”,一则曰骆绮兰“与三先生相往还,尤非礼”(《听秋馆闺中同人集序》)。总之,当你证明非不能诗、诗非偷抄时,他就干脆宣布你本不应作诗,拜师学诗乃非礼之事。一棍不能置你于死地,就再加一棍,而且这后一棍更毒更狠,更难抵挡。如此,艺术生命不被扼杀已属不易,诗集、诗名流传后世自然倍加艰难。
  幸好有曹雪芹的《红楼梦》细致地描述了“海棠诗社”的活动,为清代女子诗社及女诗人的才情留下了不朽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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